有時,看著然然,我會想,孩子的特點是什麼?喜怒不定?自然真實?善良單純?如果這樣看,爸爸終其一生,都是個備受寵愛的「孩子」。 爸爸為人正直,活得真實且善良。他會為一些小事感動、流淚。看電視的時候,他也常常會因感人的鏡頭而紅了眼圈。 一年冬天,有個老人到他公司附近賣掃帚。爸爸見老人可憐,就把他讓進了辦公室,還沏了一杯熱茶,然後找來負責辦公用品採購的股長,對人家說:「老人家不容易,能多買幾把就多買幾把吧。」爸爸當時已經做到副理,材料股長誤解了爸爸的意思,以為老人是爸爸的親戚,所以把一整車的掃帚全都買了下來。這事後來成了他們公司的一個段子,流傳多年。每次有人提起這事,爸爸總會很認真地說:「唉,那個老人真不是我親戚,我壓根兒就不認識他呀,可你們當時沒見著,他凍得鼻涕都流出來了,那麼大年紀了多不容易,能幫就幫幫吧。要不是家裡實在困難,誰會這麼冷的天出來賣掃帚!」有時,他還會感慨地加一句:「賣炭得錢何所營,身上衣衫口中食啊!」 爸爸善良,卻也軟弱。 那一年,我正在辦公室裡忙碌,手機突然響了,是爸爸的號碼。接通後,他叫了我的名字,就開始哽咽,著實把我嚇了一大跳。 「爸,怎麼了?出什麼事了?」我焦急地問。 「孩兒啊,你能不能請假回來一趟?你媽要做手術。」爸爸邊哭邊說。 「什麼手術?爸你別著急,慢慢說。媽媽到底怎麼了?怎麼突然就要做手術呢?」 爸爸在我的追問下才說:「你媽得了膽結石,醫生讓做膽囊摘除,我不敢簽字,你還是快回來吧。」 放下電話,我立刻請假回家。爸爸見我回去,好像終於找到了依靠,釋然地長出了一口氣。當我在媽媽的手術知情同意書上簽字時,爸爸緊張得連看都不敢看。 媽媽進了手術室,姑姑們都在外面等待。爸爸一個人坐在走廊,默默地流淚。姑姑們互相擠了擠眼睛,笑爸爸軟弱的樣子,這一笑讓爸爸的委屈爆發了,他一邊流淚一邊說:「要是你嫂子真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怎麼辦?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姑姑們安慰他,膽囊摘除只是個微創手術,不用那麼擔心,一定會沒事的。爸爸卻較真說:「你們知道什麼,你嫂子萬一麻藥過敏呢?手術萬一失敗呢?那同意書上寫得可嚇人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說完,爸爸竟然嗚嗚地哭出了聲。 直到媽媽手術結束,平安地從手術室推出來,爸爸才放下了一顆心。 夜晚,爸爸在病房裡支起一張折疊床,堅持要陪。我和剛做完手術還很虛弱的媽媽,正輕輕說著話,爸爸那邊已經鼾聲如雷了。媽媽看著熟睡中的爸爸,無可奈何地笑了。我對媽媽說:「媽,你不知道你動手術的時候,爸有多緊張。他在走廊嗚嗚地哭呢,當著那麼多親戚的面。」媽媽點點頭:「他有時候就像小孩。你看,現在手術做完了,他徹底放心了,你又在身邊,他覺得有了依賴,睡得多香。」 有時候,爸爸竟會可憐巴巴地說:「你爸有什麼能耐啊,就這樣了,這輩子就這樣了。」「老爸以後就指望你們了。」在我心裡,男人應該是家裡的頂樑柱,天塌下來也應該面不改色的,爸爸那副樣子,讓人有種說不出的失望。 軟弱也就罷了,爸爸讓我最難以忍受的是他的臭脾氣。某種程度上,他的暴脾氣讓我的童年留下很多陰影,甚至導致現在的我成為一個幾乎無原則袒護孩子的媽媽。然然的爸爸稍稍對她嚴厲點,我就受不了,會為此不停地和他溝通,反覆勸他慈祥點,耐心點。或許我的潛意識裡覺得寵愛然然就像在彌補當年的自己吧。我實在怕極了爸爸,他有時就像個憤怒的暴君。 『文章出處/資料提供:九韵文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