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荒謬離奇更勝黑色喜劇,有時陰晦敗壞猶如槁骨腐肉,然而,暖時卻如三月春陽,離去時總令人流連難捨這是人間,一個比鬼域更奇幻的所在,這裡有一段段笑淚並陳的,真人實事,歡迎蒞臨!
內容簡介:女孩,那些強加解釋的標籤都不屬於妳,甚至風吹就會掉,千萬,不要撿起來再往身上貼,因為妳是那麼地耀眼!月經來潮要隱諱地說「那個來」才有教養、制服裡除了內衣還要加一層小背心避免暴露、校園熱門的霸凌人選比天氣莫測高深,唯恐哪天醒來換成了自己、過年家族聚會總以碎唸八卦作為關愛的表達、職場裡不管多拚命永遠有前輩老鳥說唉這你不懂、長輩治喪期間往往是數十年愛恨情仇的總結算……而我們還是不輕易對身邊人說愛,直到生命盡頭。於是,她以極富畫面感的文字,記錄下這些奮力摸索著成長,最終綻放獨特光芒的軌跡,讓我們知道自己不孤單。也提醒著,或許我們無法什麼都要,但千萬不要連自己都丟掉。就讓那些來不及的事,讓我們成為更好的人吧!
作者介紹:少女老王 ,一九九○年生,電影相關科系出身的新聞從業人員,入行八年就跳槽了七次、面試超過二十次,途中還跑去日本留學一年。是一個被社會生活火烤八年,仍只有三分熟的媒體人。二○一九年七月成立粉絲專頁:「比鬼故事更可怕的是你我身邊的故事」,分享職場才有的群魔亂舞、女性視角下的光怪陸離,以及新聞無法告訴你的真相。因為工作的關係,必須常常直面現實,抱怨與憤慨成為日常的一部分,但當這些負能量轉換為文字時,內心的溫柔卻又會湧出,包裹住遍體鱗傷的雙腳,繼續邁向明天。
搶先試閱:〈拜託賜一個聖筊吧〉
病了很久的爺爺,算是安祥地在醫生特意安排的單人病房中走了,護理師平靜但熟練地將爺爺推到走廊另一端的安置室,一路上為了不引起恐慌,爺爺的臉上並沒有蓋上白布,倒是跟在病床後的奶奶及姑姑們痛哭癱軟的模樣,足以讓整條走廊上的人都知道,這張病床上的人已經不會再醒來了。
十分鐘後,醫院合作的法師匆匆地進來,一邊脫下羽絨大衣,露出藏在裡頭已經著裝完整的法袍,一邊從懷中掏出金色的鈴。
「跪!」法師吆喝一聲,所有人圍繞著病床跪了下來,值班的年輕小醫生突然現身,不帶任何情感地宣判了爺爺的死亡時間。緊接著換禮儀人員現身,將寫滿紅色經文的黃色法被蓋在爺爺身上,在這個幾乎全白的空間裡,唯一沒有生氣的爺爺被布置成最鮮豔的一片。然後在法師無視醫院「輕聲細語」告示的嘹亮誦經聲中,全場跪地的子子孫孫也不顧「保持安靜」,輪番哭嚎起來。
我跪在靠近爺爺上半身的床邊,雖然悲傷,卻因從沒看過死去的人,沒能忍住好奇地觀察起法被下的爺爺。
本來應該自然起伏的胸口,徹底不動了,就像小學素描課時擺在桌上的靜物,在孩子充滿個人風格的生澀筆觸下,看似擁有不同的生息,但實際卻逕自始終如一,永遠都只是同一種模樣。原來當人類不再擁有生命,整副軀殼也會是如此死寂。
我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雖試著靜止不動,卻仍會在肌肉收縮、血液循環,以及屏不住的呼吸中,無法控制地顫抖。
這就是生與死的差別啊,我想。
我家位在宛如都市叢林的雙北市中,這個電梯小、公設小、大門窄得如同柳樹枝枒一般的小窩,棺材是怎樣也不可能進得去的。於是離開醫院,爺爺的大體只能先移到殯儀館暫存,再把靈位請到家裡,並且採用比較低調的佛教儀式。
為了替爺爺招魂、做七,姑姑們和表兄弟姐妹都來了。我爸是家裡的獨子,就習俗上來講,他要負責所有事情,但很遺憾的,他同時是家裡的老么,所以他還得面對來自姐姐們,就是我的姑姑們的各種壓力。
比如說,辦法事前必須透過招魂恭請爺爺回來聽經,師姑請我們從錢包拿出兩枚十元硬幣當作擲筊,跟爺爺溝通。原本應該是我爸率領全部家屬跪在地上,但最後變成我爸的大姐(我的大姑姑)跪在最前面,手裡握著那兩枚從我爸口袋掏出來的兩枚十元硬幣。
師姑帥氣地搖起鈴:「來看爸爸回來了沒,來!」
錢幣擲出去,兩個正面,沒有。
「沒關係,老人家比較慢!」師姑熟練地安慰:「來,再叫爸爸爺爺一次!來!」
「爸,回來了。」「爺爺,回來了。」
兩個反面,沒有。
「現場有沒有人沒到?」師姑:「沒到的話,跟爸爸講一下原因。」
我爸:「⋯⋯大家都來了。」
師姑愣了一下:「那應該是沒聽到。」
「不然我們這次大聲一點!」師姑用手搖飲料店搖珍奶的方式劇烈搖著鈴。
我們跟著怒吼:「爸,回來了!!」「爺爺,回來了!!」
兩個反面,第三次沒有。
「⋯⋯好的。」我彷彿看到師姑的腦袋瓜在高速旋轉:「啊!爸爸生前是不是腿腳不方便?」
我爸:「對。」
「那肯定是走比較慢。」師姑安心地點了點頭:「來,再問一次!來!」
「爸,回來了。」「爺爺,回來了。」
兩個正面,第四次沒有。
「⋯⋯換兒子來好了。」師姑抱歉地輕拍大姑姑的肩:「大姐對不起喔,不是在說妳不好啦!」
多虧師姑這句話,讓所有人瞬間都找到了可以責怪的對象。畢竟爺爺生病後,大姑姑就像是人間蒸發,對自己的親生父母幾乎不聞不問,現在卻搶著扮演一家老大的角色,這種為人處世大概連活人都難給她聖筊。
但,這真的是擲不出聖筊的原因嗎?生死之間,陰陽交界,迷信與理智總在互相拉扯,你又會相信哪一邊呢?
完全不具備察言觀色技能的師姑,此時冷不防又再補了一箭:「大姐!妳應該沒有對不起爸爸啦!」
然後師姑親切地向我爸招手:「我們換兒子試試看啦,好不好?」
於是大姑姑尷尬地跪退回女兒陣,換我爸艱難地四肢著地往前走。
師姑:「來,再問一次!」
「爸,回來了。」「爺爺,回來了。」
兩個反面,第五次沒有。
師姑:「⋯⋯好。」
師姑陷入前所未有的深思,全部人都跪著看她想。
「爸爸現在,」師姑篤定地說:「還在適應健康的腳啦!」
「一定是因為已經無病無痛了,所以還在適應啦!」師姑補上無病無痛這個理由。
我偷偷看向我爸,他已經六十歲了,膝蓋不好,這才是真的不健康的腳,尤其他現在滿臉都是「我很痛」的模樣,實在讓人很擔心。於是我強忍膝蓋尖端傳來的陣陣刺麻,打算挺身爬上前拜託師姑不要再想理由,趕快擲一擲結束這回合吧。
沒想到我爸原本合十捧著硬幣的大手霸氣一揮,擋住了我,悲壯地抬頭看向師姑,說:「他坐輪椅。」
嗯?
我爸齜牙咧嘴地說:「他最後都坐輪椅。」
你竟然還幫忙想理由?
那一剎那,我彷彿看到師姑手上的鈴變成一根稻草。
「喔!」師姑握緊手上的稻草,啊是鈴。「那肯定,」
師姑萬分篤定:「肯定還在坐上輪椅!」
「還在坐上輪椅?」我不可置信:「從這個步驟開始?!」
師姑:「好,來!」
師姑:「我們等爸爸慢∼慢∼坐上去!」
師姑:「再問一次,來!」
「爸,回來了。」「爺爺,回來了。」
不知道擲出兩個正面還是兩個反面,反正看到師姑瞬間凍結的臉就知道,這是第六次沒有。
我爸身子一歪,再也跪不住了,師姑急忙扶住他,法袍的袖子蓋得我爸滿臉都是,然後她笑容滿面地鼓勵大家:「加油!再撐一下!」
我看到我爸在法袍袖子裡掙扎,直到師姑轉頭示意身邊的徒弟,拿個墊子給我爸墊著膝蓋,我爸才從法袍裡抽身,一臉茫然地癱跪在軟墊上,像是鬆了一口氣,又像是不知道自己在哪裡。
師姑拍拍雙眼失焦的我爸,安慰道:「我知道了,因為你爸爸,屁股現在才剛坐上去。」
屁股?
「這次應該會開始滑過來了。」
妳看得到?
「爸爸會不會自己推輪椅?」
我爸不敢置信地看向師姑。
「不然,」我爸問:「我們還要有人去幫他推嗎?」
表妹從小怕鬼,這下被嚇到了:「外公在這裡?」
我媽急忙安撫:「師姑不是這個意思⋯⋯」
但師姑實在不具備察言觀色的技能,又一個霸氣揮袖:「再問一次,來!」
「爸,回來了。」「爺爺,回來了。」
隨著硬幣發出清脆一聲落地,跪在前排的人立刻雙手著地,匍匐上前急著看結果,順便用不太標準的伏地挺身姿勢,讓膝蓋懸空休息一下。
完美落地的兩枚正面硬幣引來此起彼落的唉聲嘆氣,我們終究迎來了第七次沒有。
表妹在旁邊嚇到不行,眼神一直鎖定走廊深處,唯恐看見爺爺的身影,所有長輩則跪到表情張牙舞爪、嘶聲連篇。悲傷的情緒似乎已被遺忘。
師姑突然靈光一閃:「我知道了。」
師姑:「一定是腳還沒放上去。」
我爸:「什麼?」
師姑:「輪椅不是有腳踏板嗎?」
我爸:「所以?」
師姑:「腳還在放上去啦!」
「這是什麼樹懶級的速ㄉㄨ⋯⋯」我話還沒講完,就被我媽一巴掌打到差點再也無法講話。
「什麼樹懶!」我媽急到無意識地重複她不讓我講出的話。「不要亂講話!」
幸好師姑終於開啟了察言觀色的技能,聰慧得體地表現出雖然聽到但努力裝作沒聽到的反應:「大家再問一次,來!」
「爸,回來了。」「爺爺,回來了。」
第八次沒有,這次師姑很果斷地決定換人。
「換孫女好了,」師姑掃了一圈地上的人,最後用比樹懶有神十倍以上的眼睛看著我:「長孫女來!」
我因為跪太久已經站不起來了,只好「咚」一聲往後坐下,現在就連肉多的屁股撞到地板都是一種解脫。就這樣,我用坐在地板的姿勢,艱難且不太雅觀地把自己蹭到最前面,顫抖地接過錢幣。
師姑眼神回歸溫柔,把手放在我手上,懇切地一握:「來,叫爺爺回家了。」
「爺爺回家了。」
我用力往上拋,目光也隨著那兩枚連續八次不肯一正一反的錢幣往上,看著它們飛離掌心、在空中翻滾、看著它們經過師姑手中的鈴、看著它們經過師姑的臉。
我發現師姑的嘴巴竟然在無聲默唸:「聖筊聖筊聖筊聖筊聖筊⋯⋯」
「爺爺救救師姑吧!」我在心中跟爺爺說:「她真的沒哏了。」
錢幣墜地,一正一反。
竟然是聖筊。
你們有看過比家屬更激動的師姑嗎?這裡就有一個。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師姑:「爺爺終於回來啦!」
我手仍懸在半空,師姑狂喜地搖鈴,爸爸終於鬆一口氣地癱躺在地,表妹害怕地抓著我媽狂問爺爺在哪裡,後方的眾姑姑、表哥表姐全部哭吼成一片淚海。
「爸就是偏心!」
「疼孫女!」
「外公只疼跟他同姓的!」
「好不公平嗚嗚嗚嗚⋯⋯」
我的手仍懸在半空,獨自僵硬在各種情緒的漩渦之中。
我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事了,急忙轉頭跟累倒在地上的我爸媽確認。
「我們是在幫爺爺辦後事沒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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