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6月下旬的一天,剛剛小學畢業的我,在火車的汽笛聲中告別了天津,告別了媽媽與弟妹,隨爸爸前往北平。
1949年6月 我進了中南海
我的父親周恩壽,字同宇。他有兩個哥哥,即我的大伯父周恩來,二伯父周恩溥。
這天,在大伯父的衛士長成元功叔叔帶領下,我進了中南海。只一小會兒,伯伯就回來了。「大爺好!」我照天津的習慣稱呼道。聽我叫大爺,旁邊的叔叔學了句「大爺」,忍不住笑了。
「就叫我伯伯吧。」伯伯見我點點頭,又說:「你伯母去上海了,過些天才能回來。我工作忙,你的生活就由這裡的叔叔們照顧和安排。師大女附中要到9月1日才開學,已經給你報了名。過幾天你去考試,錄取了,你就可以上學了。你住的是間書房,你可以在那兒多看些書。毛澤東伯伯就住在前面。他工作忙,不要去打擾他,行嗎?」
「行!」明明是長輩,卻用商量的口吻,讓我感到一種自己已經是大人的快樂。
有一天,我身邊忽然響起一個甜甜的聲音:「你是周秉德嗎?我叫嬌嬌,就住在那邊。」她指著毛主席住的房子,我猜到了,她就是毛主席的女兒。「你12歲對嗎,我比你大,你叫我嬌嬌姐姐吧。我們一塊出去玩好嗎?」
「太好了,嬌嬌姐姐!」我開心地叫道。有了遊戲的夥伴,而且又是個姐姐,我真是興奮極了。
毛澤東女兒 是我的玩伴
在中南海,我最早認識的小朋友就是嬌嬌。那時她還沒有學名,直到9月1日上學了,毛主席才給她起了「李敏」這個學名。她因為從小跟賀子珍媽媽在蘇聯長大,前兩年剛回到哈爾濱學著說中國話,所以說話總帶著點外國腔兒。她性格活潑,愛說話,我們性格相投,一塊玩得很開心。
不久,江青阿姨帶著9歲的李訥從莫斯科回來了。李訥從蘇聯回國時,帶了兩輛銀白色的兒童自行車,這種顏色和款式的自行車國內還沒見過。李訥穿著白底碎花連衣裙,左腳踩穩車蹬,右腳連續蹬地,然後右腿一縮一跨,平穩地騎上自行車,沿著中南海湖邊柳蔭小道飛奔,花裙隨風舞弄,真像一隻飛起來的美麗蝴蝶,大家真是羨慕極了!我們幾個頓時對別的都失去了興趣,躍躍欲試,都想學會騎車。
8月28日,伯伯帶著我到北平的前門火車站去接伯母。此次伯母是受毛主席之命,代表我伯伯專程去上海迎請宋慶齡先生來北京共商國是。那天,火車站裡鑼鼓喧天,伯伯隨毛主席同其他首長們都走上前去與宋慶齡先生握手交談。
七媽鄧穎超 我叫成「親媽」
成叔叔把我領到伯母面前,還沒介紹,伯母兩眼一亮,臉上綻開了笑容,親切地握住我的手,笑著說:「這是秉德吧?」「大娘好!」我脫口而出的還是天津的習慣稱呼。「就叫我七媽吧!好嗎?」伯母把我攬在身邊輕聲說。
結果我聽成了「親媽,就一直這樣喊,弟弟妹妹們也跟著這樣稱呼。直到後來與伯母通信,伯母在給我的回信中提出:「你這樣稱呼我當然好,可是你的媽媽會怎麼想呢?我以前讓你喊我七媽,是因為你伯伯大排行是行七。」我這才弄清。
伯伯對病情 一直很清楚
伯伯被確診膀胱癌的準確日期是1972年5月18日。
保健醫生張佐良大夫了解和熟悉我伯伯的堅強,為著伯伯能注意休息和配合藥物治療,他堅持把真實的病情向我伯伯和盤托出:已患膀胱癌。在中央工作了幾年的張大夫很有經驗,他隻字不曾向伯伯提及毛主席的三條批示。
伯伯聽完張大夫的話,臉上絲毫看不出慌亂。他平靜地讓張大夫詳細講述了膀胱癌的發展和治療方法,就像他平時了解其他領導人的患病情況那樣,問得十分細。談完,他又請張大夫把所談內容寫下來,「我需要真正弄懂再想辦法。」
1973年3月2日,伯伯約來葉劍英、張春橋、汪東興,談了自己病情的發展及檢查治療的問題。三天後,葉帥陪同毛主席接見外賓。送走客人後,葉帥對毛主席講了我伯伯病情的嚴重,並拿出了裝著伯伯血尿的瓶子讓他看。毛主席當即批准先檢查、後治療。3月6日,伯伯去游泳池開會,會前,又將自己的病情及檢查治療安排等向毛主席作了簡要報告。
3月10日,是伯伯從確診為膀胱癌整整十個月後第一次進行對症檢查治療。
我永遠感激吳階平、卞志強和張佐良三位大夫,他們將個人的安危置之度外。進手術室時他們已經定下了攻守同盟:只要電鏡檢查時有用激光燒掉癌症原發病灶的可能,不再請示,立即燒。因為治療癌症,最重要的是搶時間,越早發現,早治療,效果越好!伯伯確診膀胱癌已經10個月了,原本發現是最早期,拖到如今,已經是耽誤太久,再耽誤不起了。
無影燈下,吳階平教授從電鏡中看清了:總理膀胱內癌症原發病灶只有綠豆大,燒灼方便,也有絕對把握。三人無言地交換了一下眼神,吳教授果斷拿起激光槍,在電子顯微鏡下,迅速消滅了伯伯膀胱內的癌症病灶!
我經常設想,如果不是他們三位醫生的無私和對我伯伯的真摯感情,恐怕伯伯的生命是無法再支撐近三年的。
伯伯十分相信科學,尤其對專家裡手的意見,總是十分尊重。醫生從來不向伯伯隱瞞病情,所以伯伯給毛主席的報告總是寫得十分準確和具體,那種冷靜鎮定的口吻,彷佛不是在說自己的病情而是說的別人。
1976年1月18日,我和大弟秉鈞如約前往西花廳。七媽先是講了伯父的病情,說從發現癌細胞到去世,大大小小做了十幾次手術。1975年9月20日,在膀胱底部又發現了一種新的、更毒的癌細胞,這種癌細胞在2000例病人中才會出現一例。因此,就沒有再動手術,病確實是治不好了。「外面有任何傳言都不要相信!」七媽這樣特意解釋,是怕醫務人員承擔壓力。
然後,七媽又說:「你們還有什麼問題,可以問我。」秉鈞是軍人,不敢隨便亂問。我比較膽大一些,就問道:「伯伯病重時,主席究竟有沒有去探望?」
七媽說:「你們都知道主席和伯伯是多年的戰友,對伯伯是多麼器重。但是,你們不知道伯伯病重時的樣子,而且,主席身體也不好,見了面刺激太大,對兩人的心情和身體都沒有好處。」
我又問道:「告別時,江青為何不脫帽?朱老總那麼大歲數了,都還敬了個軍禮。」
七媽解釋說:「江青同志有病,不方便脫帽吧。」
那一天 七媽說出委屈
有一次,七媽在教育我們要正確對待公平問題時,難得地跟我們說起了她的委屈。她說:「今天我倒要說說我的委屈。你們做了名伯父的侄兒、侄女,名兄的弟弟、弟媳婦,沒有沾光,反而處處受限制,是不是感到有點委屈?可你們知道嗎?我做了名夫之妻,你們伯伯是一直壓我的。他死後我才知道,人家要提我做副委員長,他堅決反對。後來小平同志告訴我說,就是你那位老兄反對。」
2015年10月,我隨團前往莫斯科,在俄羅斯國家政治檔案館查閱了伯伯和七媽的資料,其中有一篇1940年2月七媽在莫斯科向共產國際匯報所寫的《關於周恩來同志》,讓我印象特別深刻。
在匯報的最後,七媽談到了伯伯的長處和缺點。
她認為,伯伯的長處是:為人和個性真摯謹嚴,克己自律,有堅定堅決的意志和自信心,對黨和階級忠誠,嚴格遵守黨的紀律和軍事紀律,保守黨的秘密("例如凡是我不應當知道的事他從來沒有告訴過我")。有組織的才能,有高強的記憶力。不計及危險,不怕困難,不知疲倦,亦從來沒有看見過他稍有悲觀失望的情緒,從來沒聽他發過牢騷。總是把黨的利益放在第一位,決然而不徇情的。他的生活和行動,舉凡一切,都注意影響。
而他的缺點,在於工作領導方式,事無巨細,都要親自去過問,這樣是會妨礙一些幹部獨立工作能力的培養和發展的。還有,頑強的鬥爭性有時還不夠,理論方面的學習和研究不夠。
伯伯的心願 很不像總理
「誰說總理退休不能演戲?我就要開創一個!」
我永遠忘不掉伯伯生前說過的一些未曾實現的心願。
伯伯曾說過:「巴金寫了長篇小說《家》,等我退休後,我要寫一篇小說《房》。還要去演覺新,一定會比現在的演員演得好。」我想,以他從小的切身經歷,以他的生動的文筆,以他性格的那份執著和毅力,如果他能正常退休,他一定給後世留下這本不敢說一定超過巴金的《家》、但一定會是精采紛呈的長篇小說《房》。可惜,用伯伯自己的話說:「文化大革命讓我少活10年!」直至去世,他也沒能正常退休,沒有一個休閒幸福的晚年,當然,也就沒有寫長篇小說《房》和演戲的機會了。(中國新聞組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