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和一位業師和咖啡廳見面。
這位長輩非常有能力,雖然沒聽過他的名字,但他說,他曾任過好幾間公司的高階主管,也曾經幫助過好幾個現在檯面上很成功的創業家,所以是一個很厲害的人。
今天,他寫了一封信,希望與我見面。
我喜出望外,如果和巴菲特吃一次飯要幾百萬美元,這一場談話至少也值幾萬了。
這場值幾萬的談話,就在一家咖啡廳。
那是一家,我從沒聽過的咖啡廳,藏在不起眼的巷弄中。
裝潢老老實實,咖啡豆卻異常的香。
「這是我私房的見面點。」他說。
一杯咖啡的時間要多久?
自己喝,通常半小時。
和人喝,可能1小時。
這杯咖啡,後來,卻喝了2個多小時──
前輩和我談了很多。
從他的事業,到他現在的美好日子;他說,人不要太貪心,成就、財富、權勢,「夠就好」。他現在辭退了所有政商機會,天天打高爾夫,和幾個藝術家好友四處參加拍賣會,自己擁有幾棟海邊住宅,不多,只夠他夏天有個地方避暑,冬天有另一個地方可以避寒。「每棟都不大,小小的,海景很大,心大,比較重要……。」
前輩是很客氣的,不過,我聽得下巴都快掉下來。比照當時自己庸庸碌碌的「窮忙」生活,眼前這位大我一輪的前輩的「老後日子」,令我當場就決定,這,就是我人生終極目標!
印象最深的是,這位前輩,分享了他獨特的「咖啡廳理論」──
「台灣人多愛創業?」他說:「從咖啡廳就可以看出。」
他的理論是,台灣的咖啡廳就是「太多」,所以太多人太容易有地方約見面,喝杯咖啡,享有美好一小時,然後,因為那一小時太美好,也開始去約其他人,用同樣「咖啡廳」方式來彼此見面、享受更多美好的一小時。
慢慢的,有些人看到咖啡廳真是好地方,也想來開咖啡廳,於是,就出現了更多的咖啡廳,也讓更多的人可以擁有數不清的場所可以約見面,喝咖啡,聊是非。
此時,我打斷前輩的話。
「您介意我抄下來嗎?」我說,因為這些觀點,實在太有道理。
第一次,從短短的聚會,我就可以學得這麼多,非常的訝異。而前輩似乎也有同樣的感受,雖然全部都是他在講,他主導了所有對話,但他似乎也和我「惺惺相惜」──
「我,就只跟你這樣的人聊天。」前輩說:「因為,你值得。」
嘩,因為,我值得。
這真是最好的肯定,這杯咖啡的咖啡因已經讓我精神一振,這句話更是讓我志氣大起了!
更訝異的是,業師人很好,主動又說,下星期,要不要再喝一杯咖啡。「反正人總是要喝咖啡的嘛!」他說。
就這樣,連續好幾個星期。
我到同一個地點,喝同一杯咖啡。
每一次,我都抄滿整整一張紙,實在太精彩、太多、太有趣。而我帶走的總不只這麼一張紙,還有一杯量的咖啡因,還有,前輩給的大量的「因為你值得」的鼓勵再鼓勵。
不過,有一天──
這一次,我和前輩照例約好早上9點半,但我太早到,才8點多就走入咖啡廳,店已經開的,我走進去,自己先點了一杯咖啡。
那位年輕女店長,突然和我講話。
「那位先生,」她眼睛掃向那個業師很愛坐的位子,業師當然還沒有到。
我原本以為女店長只是要為我點餐,沒想到女店長「欲言又止」,反而令我狐疑了──
什麼事?
「那位先生,」女店長帶著一點詭異的微笑:「真的很愛講話喔,對不對?」
很愛講話?
嗯,這位前輩確實口才便給,很「會」講話。我每次都覺得時間過得好快,一兩個小時就過去,倒沒有覺得他講太多話。
不過,這位雞婆的女店長,卻跟我「爆」了一個「八卦」──
女店長說,這位先生,從她開這家店的第一天起,就天天來光顧,坐同一個位子,喝同一種咖啡,因為,他就住在樓上老公寓裡。
「老公寓?」我狐疑著望著窗外。
女店長繼續說。
「他是不是跟你說,他現在天天打高爾夫,好幾棟海邊住宅閒在那邊住不完?」女店長說。
我眼神流露的驚愕,大概等於已經講了我的答案了──
「唉喲,這些,他已經和我們說了幾萬次了,有好幾位工讀生都被他說到『嚇跑』了。」女店長說:「其實,除了過年店休那幾天,他天天都來咖啡廳,和不同的人講的都是『同樣』的話……哪有時間去打高爾夫、逛海邊住宅………。」
我心中一陣「涼意」。
不過,我也發現,我很快可以理解為什麼。
女店長繼續說明,證實我的想法─—
「他喔,其實沒惡意啦,只是每次說的話都一模一樣,每次約了像你這樣的,一講可以講上三、四個小時,但是每一次講的話,都一樣。」
女店長一再而再強調「都一樣」,我笑了。
笑得有點滄涼。
看著這空無一人的咖啡廳,還有我眼前那張,目前仍是空著的那把椅子。
我打理好自己精神,要用同樣的笑容、同樣殷盼的眼神,彷若什麼都不知道的,面對等一下會坐在那個座位上的那位前輩。
不過,我也決定,回家,要把那個咖啡廳產業圖,多放上兩塊重要的拼圖──
一個,是這個前輩,他,就代表著一個想講話,尋求人聽他講話的人。
另一個,就是我自己,代表一個期待有人認同、有人欣賞的後輩。
不過,我又想起了前輩所說的,常來咖啡廳,就會想開咖啡廳,這一切一切的一切,都會繼續「傳染」下去──
我決定,如果有一天,我也非常想把「當年勇」分享給很多年輕人時,我,不要再選擇在咖啡廳,不要再當一個「職業咖啡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