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仇恨」在全球成了毒害民主、壓抑自由的真凶,我們還能置身事外嗎? 剖析民主未來走向的必讀之作!
內容簡介:仇恨何以阻止我們伸出援手?我們還有可能安全共處嗎?歷史上從來沒有真正落實人人自由與平等的社會。對「社會異類」的仇視,我們總是視為理所當然,彷彿是與生俱來的憎恨與厭惡,但其實不然。本書作者過去以戰地記者身分,行遍世界各個紛爭之地,包括阿富汗、哥倫比亞、加薩、伊拉克、黎巴嫩、巴基斯坦、巴勒斯坦、科索沃、古巴、海地,走訪在地的社會運動、被仇視者的生活模式,希望揭示討論「仇恨」時容易被忽略的歷史背景與社會環境。
【「社會異類」脆弱不安的生存條件】對作者來說,仇恨的根源來自我們不理解「非我族類」,又容易相信並複製刻板印象,將他們視為社會潛在的威脅,進而採取激烈的手段,限縮他們的生活空間,奪取生活資源,甚至透過暴力虐待與殘忍獵殺,企圖抹除他們的生命痕跡。在暴力肆虐的仇恨年代,「非我族類」一直活在矛盾的社會之中。他們一方面是「不可見的」低賤生命,人性尊嚴遭到踐踏;另一方面卻也是「可見的」社會異類,因為他們淪為主流社會的攻擊對象。
「仇恨」也往往被包裝成弱勢的情感,例如恐懼、害怕、憂慮,以合理化他們的暴力行為。然而,作者也在絕望的環境看見希望的可能。世界各地正在發生的社會改革,例如平權運動、#blacklivesmatter(黑人的命也是命)網路串聯運動等,都展現了抵抗種族主義、性別霸凌、宗教攻擊、仇恨犯罪,重新實踐民主價值的未來。
作者介紹:卡羅琳•恩可 ,德國現今著名的作家、記者與文化評論家,曾在法蘭克福大學、倫敦政經學院、哈佛大學研讀過哲學、政治學與歷史學。
搶先試閱:〈創造一塊人人都能站立的穩固地基〉
「我陷在深淤泥中,沒有立腳之地;我到了深水中,大水漫過我身。我因呼求困乏,喉嚨發乾。我因等候神,眼睛失明。無故恨我的,比我頭髮還多。」 —— 《詩篇》第六十九篇第三至九節
有時候我會問自己,該羨慕他們嗎?有時候也會問自己,如何能恨得如此?如何能夠如此肯定?仇恨者必然非常「肯定」,否則不會說出這種話語、做出這種傷害與殺戮,也不會如此鄙視、侮蔑、攻擊他人。他們想必非常肯定,沒有絲毫疑慮。疑慮之恨無法成恨,疑慮之恨不會如此狂亂。仇恨需要絕對的把握。每一個「也許」都是干擾,每一個「或許」皆能瓦解仇恨,抽走即將貫穿的能量。
仇恨是模糊的,因為精確帶來精巧而仔細的觀察或傾聽,讓人恨得不好。精確使一切有所區別,讓你從一個人多樣、矛盾的個性與傾向,分辨他的人格本質。如果暫時削去輪廓,讓個人暫時無法分辨為個人,只留下一個模糊的集合體成為仇恨的接受者,他就會遭到任意的詆毀、貶抑、咆哮、怒吼:那些猶太人、那些婦女、那些異教徒、那些黑人、那些女同性戀、那些難民、那些穆斯林,甚至包括那個美國、那些政治家、那些西方人、那些警察、那些媒體、那些知識分子。仇恨瞄準了仇恨的對象,它是為他們量身打造的。
仇恨的對象有上有下,但永遠是在垂直視線上的「上面那些人」或「下面那些人」。他們永遠屬於「異類」,永遠在威脅或壓迫著「我們」。我們假想異類是一種所謂的危險勢力或劣質物品,使後續的虐待或滅絕手段不僅成為「可饒恕的」,甚至可升級為「必要的」。異類,就是你我得以公開譴責、蔑視、傷害或殺害卻免於刑罰的對象。
有人親身經歷過此等仇恨,在大街或網路上、在白天或黑夜裡遭遇仇恨對待,還必須忍受一種想法:自己背負著蔑視及虐待的全部歷史;有人收到了信件,以死亡或性暴力祝福或要脅他們;有人只享有部分權利,身體或頭飾遭到了鄙視,因為害怕遭受攻擊而必須掩飾;有人出不了門,因為家門前站了一夥蓄意鬧事的殘暴人群,而他們的學校或猶太教堂也需要警察的保護;以上這些人都是仇恨的對象,他們不但無法適應,也不願意適應。
當然,我們始終不自覺防範那些遭視為異類或外來者的人,但此事不一定嗅得出仇恨的味道。在德國,我們的表現往往只比社會習俗認定的「拒絕」還多出一些。近幾年來,具體的抱怨也已愈來愈多,難道不是我們的容忍已經慢慢消退?難道不是不同信仰、不同外貌,或不同愛情觀的人已經逐漸感到知足?有一些零星但十分明確的指控,指出猶太人、同性戀,以及婦女早已獲得某種平靜的幸福感,畢竟我們已經退讓了很多。此話猶如平權應該有一個上限,彷彿婦女或同志的平等只到今天為止,日後免談。真的平等嗎?它當然超過了一點,但唯有如此才是……真平等。
這一類毫無誠意的特殊指控,悄然結合自詡寬大的心態。宛如開放女性工作已經很了不起,為何還要薪酬相等?彷彿同性戀不再入罪、不用坐牢已經值得讚揚。此事當然帶來相當程度的感激。同性戀的私人戀愛無可厚非,但為什麼還要公開結婚?
我們對於穆斯林的認知經常出現雙重標準:雖然穆斯林可以在本地生活,與宗教有關的穆斯林事務卻不受歡迎;唯有基督信仰,才是我們能接受的宗教自由。那些年裡我們經常聽到一句話:「我們必須緩步終結那些沒完沒了的納粹大屠殺爭議。」彷彿紀念奧斯威辛集中營也像優格一樣有賞味期限?對納粹犯行的反省也像旅遊打卡,每到一個地方就打一個勾?
然而,德國變了。仇恨變得公開,變得肆無忌憚;時而面帶微笑,時而面無表情,但往往都是無恥至極。向來不具名的恐嚇信,如今也已載明姓名和地址。在網路撰寫的暴力幻想和仇恨評論,也不再隱於化名之下。幾年前若有人問我,能否想像我們的社會有一天會再度出現如此的言論?我會認為那是絕無可能的事情。我難以想像,公開言論竟會再度如此野蠻,竟會如此漫無邊際地挑動反人道思想。傳統上我們期待談話應該呈現某種面貌,似乎也已遭到顛覆。人類相處的準則,似乎也已徹底混淆:誠心、有禮貌對待他人,似乎應該感到羞恥;而不尊重他人,滿口粗話和成見的人,卻應該感到驕傲。
如今,若社會可以毫無限制地遭受叫囂、屈辱,或傷害,我不認為這是文明的收穫。如果內部的瘡疤都可以轉而朝外,只因為晚近的仇恨展示主義據稱都有公眾或政治上的效果,我也不認為這是進步。我和多數人一樣不願意姑息它。我不願意以平常心看待百無禁忌的仇恨成為人類新寵,無論是德國,還是歐洲或其他地方。
此處談的仇恨少有個案,也少有偶發事件。它不是單由疏忽或所謂困境釋放的模糊感受,而是累積的、由意識形態形成的仇恨。仇恨的傾瀉需要一個預鑄的模型。作為貶損的詞彙,作為思考、整理的聯想鏈及圖像,作為分類、評判的認知思維,都需要事先塑造。仇恨需要培養,不會驀然出現。視仇恨為自然發生或個案者,等於無意間滋長了仇恨。
此時此刻,好戰的民粹黨派或民粹運動在德國(及歐洲)興起,但他們還不是最嚴重的騷亂,因為我們還有理由期待,他們會因為個別的罪孽、彼此的敵意,或單純因為缺乏能夠處理專業政治事務的人才而慢慢瓦解。至於他們的反現代主義計畫就更不用說了,因為它們早已悖離社會、經濟,以及文化的全球化現實。如果他們被迫參與公共辯論,必須在辯論會上發表自己的主張並接受對手挑戰,或是有人要求他們針對複雜的問題進行實質討論時,他們也可能失去吸引力。如果他們某些合理的觀點獲得支持,極可能連所謂「異議者」的特殊性也會一併消失,因為此事只會讓其他方面的批評變得更加嚴厲而已。或許我們同樣需要一個遠大的經濟計畫,來解決社會上因為不平等的增長所引起的不滿,解決結構薄弱的城市和地方對於老年貧困的恐懼感。
更危險的是「狂熱主義的氣燄」,各地皆然。它的動力來自愈來愈根本的否定——否定異教者或無信仰者,否定外貌或愛情與我們所稱的標準相異者。我們對於異類的蔑視與日俱增,四處蔓延,久而久之便傷害了每一個人。因為我們(此處的「我們」,是指遭遇仇恨或見證仇恨的人)往往嚇得不敢出聲、膽怯,不知道如何應對這種咆哮及暴行,覺得自己無力反抗、四肢麻痺,因為過度的恐懼而瞠目結舌。只可惜這也是仇恨的效果之一:因為仇恨會奪去受害者的自信和定見,讓他一時之間驚惶失措。
面對仇恨的不二法門,就是拒絕以仇恨為榜樣。用仇恨對付仇恨,已讓自己扭曲了,變成仇恨者希望的樣子。面對仇恨,唯有利用仇恨者欠缺的三件事情:詳細的觀察、一絲不苟的鑑別力,以及自我的懷疑。我們要讓仇恨從根本逐步瓦解,分離仇恨的急迫感和它的意識形態條件,同時看清楚仇恨如何在特定的歷史、地域,以及文化內涵下成形及運作。它看起來似乎沒什麼,可能只有微弱的成效。或許你會嫌它無法激起真正的熱情——看來似乎是如此。但如果我們能看清滋養仇恨的泉源、實現仇恨的架構,以及召喚仇恨的機制,那就有所幫助了。如果支持仇恨、為仇恨鼓掌的人都失去自我肯定,而為仇恨塑造思想模式及視覺效果的人都能除去漫不經心的天真或玩世心態,那就有所幫助了。我希望平和靜默的一方不再需要挺身捍衛自己,而是蔑視他人的一方;我希望義助急難的人不再需要提出理由,而是自認為理所當然的沉默者;我希望心胸開闊的仁人志士不再需要自衛,而是敗壞人心者。
在條件充分的結構下觀察仇恨與暴力,用意在於看清楚事前的合法性與事後的支持度之關聯性。若少了這層關聯性,仇恨與暴力就不會如此猖狂。以明確的事例來觀察仇恨或暴力所依附的各種泉源,即可批評一句流行的神話:「仇恨是天生的、自然的。」彷彿「仇恨」比「尊重」更加純正?但仇恨不是自然生成的,而是製造出來的。暴力也並非天生,它需要醞釀。仇恨和暴力要往何方傾瀉?針對誰?要先掃除什麼樣的門檻或壁壘?一切均非偶然,沒有一樣是現成的,一切都需要管道。不單獨評斷仇恨與暴力,改以效能來觀察,反而能看出事情能否有其他轉機,能否讓某人做出其他決策,或是否有人能夠介入或退出。精確描述仇恨與暴力的發展過程,表示我們總有機會指出它能遭到中斷或瓦解的轉機點。
不要等到盲目的暴怒宣泄時才觀察仇恨,因為此時會有其他處理辦法:特定形式的仇恨由律師和警察負責。但對於排除與約束的形式,以及態度、習慣、行為和信念上的卑劣排外伎倆,社會上人人皆有責任。剝奪仇恨者為目標物量身打造的空間,是文明社會每一個人的責任。此事不容假手他人。支持那些因為不同外貌、思想、信仰,以及情愛而受到威脅的人,只是小事一樁。舉手之勞,便能消除歧異,為原本應該遭到社會驅逐的人開啟一個社會或言論的空間。「反仇恨」最為重要的態度,或許就是「別讓他們遭到孤立」。別讓他們被逼到一個安靜、隱祕、受保護的自我逃避空間或環境裡。或許最重要的行動就是將心比心,以便和他們再創一個社會的、開放的空間。
攤在仇恨底下,遭遺棄於仇恨之中的人,他們的感受正如同本章引述《詩篇》所傳達的沉痛心聲:「我陷在深淤泥中,沒有立腳之地。」他們已經失去了立足之地,覺得自己身陷於深水當中,讓大水漫過全身。因此,當他們呼救時,就應該關懷他們,不要拋棄他們。不要放任仇恨的洪水繼續氾濫。最重要的,就是創造一塊人人都能站立的穩固地基。 ▶▶ 閱讀更多 卡羅琳•恩可《差異自由消失的年代:從日常的藐視到平庸的邪惡,當仇恨斷開群體連結、造成文明失序時,我們該如何找回多元共存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