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亞洲版的王子與公主的故事。
王子俊俏,公主美麗。
王子從小出國到歐美念書,公主則曾經環遊世界多國。
王子和公主,正在熱烈交往中,愛得好深,戀得好甜,他們每天有說不完的話──
「我住過的那個地方,氣候宜人,終年不下雨,涼涼爽爽的,」王子說。
想像那畫面,歐美的鄉間。
王子陷入回憶,溫柔的說:
「我最喜歡沿著那條小溪,沿著它走下去,是一片森林,就是我們房子的所在……。」
這時候,公主順著接話了上來。
「上次我去奧地利玩,那裡的花超美的,樹都很高大,處處是青銅鑄成的雕像。」公主說著。
奇怪,這個話題,跟剛剛那位王子所講的好像搭不起來。
這就是公主說話的習慣。
王子被「插話」,不太介意,靜靜的聆聽著公主要說的故事。
「青銅鑄成的雕像,上面還會停著鳥兒,我都會去買一塊麵包,這樣丟給牠們吃……。」她比著丟麵包的動作。
王子微笑著,點著頭,傾聽著。
這是一種「禮貌」。
這種禮貌,已成王子的習慣,就算碰到像公主這麼喜歡插嘴的,也不會改變。因為他從小就是這樣的被教育的──對方講話,他聆聽,眼神接觸,頭點著,適時給對方回饋,必要時還稱讚,永遠不慍不火,永遠給對方空間和機會……。
一小時後,公主終於講完了那個青銅鑄成的雕像滿佈的東歐城市,靜了一下。
應該,輪回到王子講了吧?
王子開口了。
「所以,我以前住的那座森林,有好幾間小木屋,還有……。」
王子一句話都還沒說完,再次被公主打斷。
「喂,你有去過澳大利亞嗎?那裡的海,特別的漂亮,沙子是白色的,比其他地方都細,」公主逕自又說了起來。
然後,又是一大串澳大利亞的故事。
王子仍然微笑著,靜靜的聆聽著公主。
有時點頭,有時應聲。
終於,公主再次講完了。
「呃,」王子忍不住,但,他的多禮,仍讓他禮貌的問:「請問,我現在可以繼續講我小時候住過的那片森林了嗎?」
看來,王子真的很想把這個回憶分享給公主。
沒想到,公主竟說。
「不行。」
公主生氣說:「奇怪,你為什麼總是強迫我要聽你的故事?」
「……。」王子無言。
明明就是公主,中間插嘴好幾次,是公主強迫王子要聽故事。怎麼反倒是反過來,變成王子強迫公主?
不過,紳士風度的王子,還是微笑。
「好啦,別生氣了。」
看到公主有點小慍怒,王子當場變出了一個笑話,想逗逗她開心。
「從前有一隻蚯蚓,把自己切兩半,開始打羽毛球…。」他說著:「另一隻蚯蚓看到,就把自己切成四半,開始打樸克牌,這時候,又有一隻蚯蚓看到了,就把自己切成很碎很碎……。」
「我知道!」公主馬上說。
「然後牠虛弱的說……。」王子試著講完笑話。
「我知道,你不要說了。」公主搶說。
「牠說牠……。」王子說。
「我知道,我知道,」公主搶著說,還伸手要摀住王子的嘴:「牠想當『啦啦隊』!對不對?對不對?」
「呵呵,」王子優雅的說:「不,牠把自己切得碎碎的,是因為想『踢足球』。」
「喔,」她臉一變:「好無聊的笑話。你怎麼總是說這麼無聊的笑話啊?」
這個公主,還真的難以取悅呢。
當她身邊的王子,連「一句話」都說不完整。當王子終於說完了一句話,公主就訕笑或抱怨。
慢慢的,不必公主伸手去摀王子的嘴,王子漸漸的也不想講太多話了。
讓她主導。
讓她作主。
讓她完全控制著,人與人之間最基本的對話。
果然是一個公主呢。
她,其實,還真的一個不折不扣的「公主」。
因為公主的父親,雖然不是國家領導人,不過,在這個海洋中的群島之國,也沒有什麼國家了,強權割據,地區各自擁兵,而公主的父親,剛好是這個地區的政治強人,地方父老沒人不認識他,年年當選最高長官,也年年賺滿了口袋。在這個海洋中的群島國家,政治和金錢本來就是掛在一塊的。
而這個政治強人,家裡就這麼一個女兒,從小當「公主」在養。既然是「公主」,從小便耳提面命,一定要慎選交往的對象,只有風度翩翩、溫文儒雅、很有禮貌的,才能考慮──
就好像王子那樣的,才能考慮。
而王子也就順利的,擄獲了美人心。
不過,還有下一步。
下一步,還得通過「岳父大人」這關才行。
這一天,王子依約來到這棟裝潢得金碧輝煌的豪宅,他端坐在客廳,等著被這地區多年來神祕的軍事強人兼最高長官的接見。
這是第一次,這個軍事強人,第一次見到他未來的女婿,也是這位文質彬彬的年輕王子,第一次見到他未來的岳父。
王子緊張萬分。
反而這個岳父,不像電視上那個冷血獨裁者,對這位有禮貌的年輕人非常熱情。
「年輕人,輕鬆點,輕鬆點!聊聊你自己吧!」
王子更緊張了。
「我……我從小就出國念書,住過十幾個國家,對家鄉這裡不是很熟……。」王子嚅嚅。
「哎呀,」公主打斷王子的話:「你就聊聊你家那片森林嘛!」
王子欣然接受公主的建議。
「喔,好。」王子開始說:「以前住在國外,有個小森林,在裡面可以打獵,熊出沒……。」
「哈哈哈,我們以前也去玩過好多地方,」這位岳父狂聲大笑:「譬如莫三比克、史瓦濟蘭,一般你們比較少去的地方啦!還有一些像是盧森堡、列支敦士登,之前還去過奧地利、澳大利亞……。」
果然有其女必有其父,這個年輕王子才剛剛開始講起那片森林,又「再次」被打斷了。
王子還是無法順利的講完那片森林。
不過,他仍然展現他的風度。
微笑,聆聽,點頭。
尊重講話者。
他未來的岳父,話閘子一開,比公主還厲害,一口氣講了三小時,而王子坐在這豪宅客廳,一直微笑著、聆聽著、點頭著。
三個小時後,岳父讓王子聽夠了他的豐功偉業,等於王子也收服了岳父的心了。
婚事訂下了。
婚禮舉行了。
婚後,王子從豪宅的客人,變成了半個主人。
過了幾年,軍事強人突然心臟病發過世,事發突然,辦完喪事,派系鬥爭浮上檯面,為了鞏固家業,公主馬上投入選戰,得到地方鄉親父老的支持,繼承了她爸,成為了首長。
當個公主不簡單,當個「駙馬爺」也不簡單。他雖然溫文儒雅,但也要「瞬間長大」,開始跟著公主,處理這些「事務」。
有人來和公主報告,王子就在一邊「旁聽」,公主果然有「乃父之風」,對方還沒講完,她就直接的打斷對方的話,下了指示────就好像平時聊天,她經常打斷王子的話一樣。
年輕的公主首長,背負著所有人的希望,大家希望她掃黑、掃毒、掃黃、掃所有的有的沒的,把這裡弄得乾乾淨淨。
但年輕的公主首長,身邊也全是父執輩留下的老臣,個個本身就是要被掃蕩的對象,所謂打老虎,打到最後,老虎就在自己的家裡……。
雖然住在金碧輝煌如宮殿般的豪宅,他才知道,蓋這種豪宅的錢,以及這豪宅所座落的「地」,還有平常「營運」這些成群結隊的眾僕人與手下的成本,來源也都是極為複雜的。
派系鬥爭,讓這些事情又變得更複雜。
其中最激進的,就是盤據在這區南部的毒蠍游擊隊,專精各種刺殺,因成員規定要在皮膚上刺上一隻尾巴長長的小毒蠍而得此名。
之前游擊隊的首領,被公主的父親,也就是那位軍事強人冷血處決之後,游擊隊一直想報復,再加上最近的派系鬥爭,游擊隊已經下了「格殺令」,要取公主的「命」。
一封又一封的威脅信,傳到了公主的家裡。
從國外回到家鄉,王子對這裡的政治環境完全不熟,沒想到,竟誤入了一個這麼「危險」的家庭,現在,連帶他自己的生命都有了危險,真是始料未及。
但,王子仍一直跟著公主身邊。
危險程度一直在升高,情報指出,毒蠍游擊隊已經動員,今天就要發動總攻擊,要公主的人頭。
豪宅裡人人非常緊張,有人建議公主,快快撤到安全的避難所,於是,他們一早就執行撤離程序,帶著王子公主和眾僕人,經過地道,進入臨時避難所。
這個避難所,是軍事強人當年特地蓋的,可以擋住幾千磅炸彈,防住各種的生化毒氣攻擊,固若金湯,蚊子都飛不進來,又隱蔽在群山之中,除了有點潮濕、有點霉味,實在很安全了。
忙了一天。
到了晚上,衛兵退到門外,讓公主和王子,終於可以獨處一下下。
坐在臨時避難所的臨時沙發,儘管不太舒服,王子和公主又開始聊天了,又回到當年那一對、無話不聊的兩小無猜。
公主又要開始講了。
王子又要開始聽了。
她仍然像是一個公主,他也像是一個王子。
王子維持著禮貌,一邊等著公主開口說話,一邊優雅的伸手到自己大衣,拿個東西。
優雅的王子,從大衣口袋,優雅的摸出了一把金色的手槍。
不急不徐,不慌不忙。
「砰!」
一顆子彈,正中公主的胸前。
公主無法置信,看著她的丈夫,那個王子。
「你………。」
王子仍舊紳士風度,聆聽著,還輕輕的點著頭,甚至還微笑。
公主看到,年輕王子握著槍柄的手心,有一個不太顯眼的黑黑的刺青。
她看到,那是一隻小小的毒蠍。
然後,她也發現,這位她新婚沒多久的丈夫,此時的模樣,還真像她爸當年冷血擊斃的南方游擊隊的首領。
她也突然想起,那一片森林。
這時候,她輕輕的笑了。
「那座森林,其實不在國外,」公主虛弱的說:「它就是南部游擊隊的大本營,是吧?」
王子仍舊溫文儒雅,聆聽著。
「你爸根本不是住國外,你爸是………。」
王子仍聽完公主完整的發言,然後,點了點頭。
公主繼續說話。
「都怪,我一直都沒有時間了解你。」公主說:「認識這麼久,其實,我一點也不認識你。」
這時候,公主不像在對王子說話,反而比較像是自己對自己懊悔的喃喃自語。
而王子,也依舊禮貌的聽完了公主的最後發言,也不忘禮貌的點點頭。
最後,禮貌的,扣下了最後的扳機。
以上這個虛構故事,主要是諷刺我們在職場、在親戚朋友間、家庭裡,每個地方都有的那個「霸人」。
也就是那個最「霸」的「人」,他/她,總是想壓制你。
他怕鎂光燈沒在他身上,他會搶光所有的話。
他會試著主導所有的合作。
他一直搶走你最基本的發言權力,讓你什麼都不是。
溝通無效,因為他只管他自己說話,希望你安靜無聲,所以他根本聽不進你一句話,就好像公主聽不進王子一句話。
這時候,我們從小到大被訓練的「禮貌」的習慣,反而讓我們無法反制這樣的「霸人」。
我們禮貌的不插話。
我們禮貌的傾聽。
我們禮貌的說「YES」(儘管我們心裡不是這樣想)。
甚至,我們還禮貌的服從社會規矩,讓他做主,而我們,儘量的「配合」著他。
於是,霸人更霸。
我們,也更可憐。
故事裡的王子最後的結局,不太可能出現在現實生活中。不過,如果你的生命中,也有這樣的一個「霸人」,那,建議第一個要做的,是修正自己的禮貌、禮節、禮數,拿掉它。
以霸制霸,以毒攻毒,遇見這樣的人,我們不需要勇氣,只需要將那些禮貌束縛,禮貌的暫時移到旁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