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粹如何襲捲全球/臉書治國,想打贏選戰,得先當上社群網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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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1/02 第1114期 | 訂閱/退訂 | 看歷史報份
新書鮮讀 民粹如何襲捲全球/臉書治國,想打贏選戰,得先當上社群網紅?
反對選舉/拒絕政客情緒勒索、拒絕含淚投票!
吾業遊民/一個德國遊民血淚拚搏三十年的街頭人生
閱讀筆記 藍莓夜的告白/藍莓色的眼睛

新書鮮讀
民粹如何襲捲全球/臉書治國,想打贏選戰,得先當上社群網紅?
文、圖節錄自時報出版
圖/時報出版提供
臉書治國,想打贏選戰,得先當上社群網紅?當全球局勢一再證明,好的演說家比好的政治家更受歡迎,一場民粹高燒即將感染全世界

內容簡介:從義大利「五星聯盟」崛起、英國脫歐至川普撬開白宮大門,恩波利的筆犀利報導那些令人血脈賁張且史無前例的「狂歡節故事」,揭露了民粹運動如何形塑而成。我們彷彿置身色彩繽紛的人物像畫廊,目眩神迷之際,他們正改變政治遊戲的規則和我們身處社會的面貌。面對這場無從規避的風暴,如何辨識民粹所帶來的危險,這本針砭全球政局之作,也許能為我們理出線頭、帶來前進的方向。

作者介紹:朱里亞諾.達.恩波利Giuliano da Empoli ,義大利名作家、記者。生於1973年的巴黎近郊,擁有羅馬大學法學學位、巴黎政治學院政治學學位。他曾任義大利翡冷翠文化副市長及前首相倫齊(Matteo Renzi)的政治顧問,主持過義大利政論節目,也常在法國電視臺現身。他二十二歲時寫下第一本書,暢談義大利年輕世代遭遇的困難,引起全國激辯,因此被《新聞報》(La Stampa)選為年度人物;至今出版了十幾本著作,分析社會動力與變遷、新經濟對政治的影響等。

搶先試閱:〈這本書要講述的,正是他們的故事。〉

狂歡節開始了。這是個顛覆世界的慶典,翻轉的不只性別,還有社會階級、以及尋常日子裡主宰社會生活的一切尊卑秩序。「在這裡,只要下個指示,」歌德繼續寫,「就能宣告大家想怎麼瘋、就怎麼瘋,除了不能夾刀帶棒,幾乎百無禁忌。階級的差異、尊貴與低賤,似乎暫時消失了;所有人彼此親密起來,瀟灑自在地接受發生在他們身上的事情,你自由、我允許,人人擁有好心情而維持了平衡。」

中世紀至今,狂歡節是人民在有限的時間裡,以象徵的手法顛覆統治者與被統治者、高貴者與鄙賤者、上與下、精與粗、聖與俗之間一切已建立階序的機會。這樣的氛圍中,瘋子變成智者,國王淪為乞丐,現實與幻想迷離難辨。如此象徵性的顛覆幾乎總是以選出一位暫時取代既有權威的「國王」作結。

所以,我們不必訝異,狂歡節的娛樂面與政治面之間的界線一向算是薄弱,許多事件已經證實這點。一旦人民不滿足於為了歡笑廢黜權貴、動了殺念,慶典就變成暴動,甚至導致了貨真價實的屠殺。我們也不必訝異,狂歡節在各地都被廢除;法國大革命後,由於懼怕革命蔓延開來,羅馬也停止舉辦狂歡節。法國的雅各賓派則自己廢除了狂歡節,甚至還以死刑懲罰扮裝易容的人。「對奴隸的民族來說,這是一個好慶典。」馬哈(Jean-Paul Marat)說。(大革命貨真價實、一次到位地顛覆成功,那麼扮裝易容也沒必要繼續了,這是理所當然、不必討論的事。)

然而,沒有政權能真正擺脫狂歡節與它的顛覆精神。幾世紀以來,這顛覆的精神不再充斥每條大街小巷,轉而來到政治抨擊小冊與庶民報刊的政治諷刺漫畫中;到了近年,則在電視節目秀跟網路鄉民的謾罵中重新顯形。不過,直到今天,狂歡節才終於放棄了它最鍾愛的位置──現代人意識的邊緣,而攻取了前所未有的核心地位,自居為全球政治的新典範。

二○一八年六月一日,狂歡節在羅馬強勢回歸。新任義大利總理朱塞佩.孔蒂(Giuseppe Conte)是一個沒沒無名、跟時代老是有點脫節的人物,卻憑藉一連串的離奇巧合,攀登至權力巔峰。然而,和園丁先生不同,這位沒人聽過也毫無從政經驗的教授獲得提名後,外國各大報刊就開始試圖發掘他的廬山真面目。他們因此揭發了孔蒂先生唯一找得到的片段資料──他發布在網路上的履歷表,充斥著假資訊。這一刻起,世界各地聲名最盛的大學(紐約大學、劍橋大學、索邦大學)的闢謠澄清如雨傾盆而至:這位園丁的履歷表記錄著這些地方是他「深造之處」,這些大學則強調、表明他們沒有他來過的任何紀錄。

然而,就算祕密已在全球衛星電視轉播下慘遭揭發,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孔蒂先生仍一路攀升至義大利政治體制的巔峰。這讓新政府真正的掌權者──五星運動與聯盟黨的領袖,能夠實現他們的目標:從容不迫地占據層峰之下的位置。至少,五星運動黨魁,也就是被任命為副總理兼經濟發展、就業、社會政策部部長的迪馬尤(Luigi Di Maio),沒有履歷方面的問題。他三十三歲,沒有大學文憑,藉由五星運動得票一百八十九張的網路初選而成為眾議員前,貨真價實的工作經驗只有一個:在拿坡里的聖保羅球場擔任帶位小弟。「我做事非常專業,」他對《晚間郵報》(Le Corriere della Sera)表示,「我把很多VIP貴賓帶到他們的位置上。」但這不妨礙他迅速擔當起新一代羅馬狂歡節的要角,厲害就在於他擁有令人發噱的能力,能在幾個小時之內講話自相矛盾,還不停地失言以及炮製假新聞。好比有一次,他宣布政府刻正印製六百萬張卡片以便實施全民基本收入,但落實這個政策的措施不僅尚未批准,甚至根本還未送交國會。或者另有一次,他在中國進行國是訪問,對最高領導習近平講話時,稱呼他為「平先生」。

不過,真正的強人,其實是另一位副總理──被《時代雜誌》(Time Magazine)譽為歐洲新面目的馬泰奧.薩爾維尼(Matteo Salvini)。他自上臺後就開始演出離譜劇碼:身為內政部長卻幾乎每天都發推特來散播恐懼、煽動種族仇恨。上任至今,他在網路上發布了幾十部「勁爆影片」,從最嚴重的案件到最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與黑人或非法移民的犯罪或違規有關。好比二○一八年夏天,他評論一部影片,「今天,全義大利的伊斯蘭教徒慶祝了宰牲節,這個節慶要獻祭動物──用割喉的方式。這隻拿坡里的羔羊在最後一刻被救了出來;可是在全國其他地方,幾十萬頭牲畜仍被無情地殺害了。」

義大利搞得有點誇張,他們素來如此;但狂歡節的強勢回歸,影響範圍卻遠遠超過這個半島。無論是歐洲或是世界的其他所在,民粹主義的興起就像一支失控的舞蹈,顛覆了一切成規,將悖反定為準則。民粹領袖的缺點在支持他們的選民眼中變成了優點。經驗的缺乏證明他們是腐敗精英圈的局外人;能力的拙劣擔保了他們的「真」。他們在國際上製造的緊張情勢說明了他們獨立不阿;充斥在他們宣傳中的假新聞,則標誌了他們自由的精神。

在一個屬於唐納.川普(Donald Trump)、鮑里斯.強森(Boris Johnson)、雅伊爾.波索納洛(Jair Bolsonaro)的世界中,失言、論戰、爭議天天發生。我們才剛擠出時間評論一件事,另一件事隨即壓過了它,彷彿置身永無休止的螺旋裡,它點燃人們的注意力、從媒體畫面中滿溢。許許多多見證這景象的人,對此實在忍不住要翻白眼,讚一聲哈姆雷特說得對,「時代脫臼了!」然而,在民粹狂歡節無法無天的表相後頭隱蔽著的,卻是十幾位政治公關顧問(spin doctor)、意識型態建構家,以及愈來愈普遍的科學家與大數據專家。他們焚膏繼晷地工作,沒有他們,民粹領袖恐怕永遠沒辦法取得權力。

這本書要講述的,正是他們的故事。 ▶▶ 閱讀更多 朱里亞諾.達.恩波利《政客、權謀、小丑:民粹如何襲捲全球》

 
反對選舉/拒絕政客情緒勒索、拒絕含淚投票!
文、圖節錄自聯合文學
圖/聯合文學提供
選舉≠民主拒絕政客情緒勒索、拒絕含淚投票!

內容簡介:代議制民主已身陷困境,這一點越來越顯而易見。如今,西方國家的投票率越來越低,政黨成員越來越少,政客們越來越傾向於根據選舉日期來調整策略,結果就是,西方社會患上了作者所稱的「民主疲勞症候群」。該如何醫治這一疾病呢?凡•雷布魯克在本書中給出了分析和答案。

作者介紹:大衛.凡.雷布魯克 David Van Reybrouck,一九七一年生於比利時布魯日,在魯汶大學、劍橋大學修習考古學及哲學,於萊頓大學取得博士學位。他是參與式民主的倡議先鋒,二○○一年創立民主創新平台G1000公民高峰會,並在比利時、荷蘭實際推動多次參與式民主實驗,德國《每日鏡報》稱其為「歐洲知識分子中的佼佼者」。他是同代人中備受推崇的文學及政治作家,前一部著作《剛果:一個民族的史詩》(Congo:The Epic History of People)榮獲十九個獎項,銷售五十萬冊,譯成多國語言出版,《獨立報》盛讚「大師傑作」,《紐約時報》亦給予「壯闊恢宏」的評價。此外他亦著有小說、劇本,也是詩人,創立布魯塞爾詩文社(Brussels Poetry Collective),自二○○一年起擔任法蘭德斯筆會會長。

搶先試閱:〈選舉代議民主制的過錯︰一種新的診斷〉

在國際外交舞臺上,人們盲目地認為投票箱是人民主權的根基,而且對此深信不疑。

當西方的捐贈國希望剛果、伊拉克、阿富汗、東帝汶等飽受衝突蹂躪的國家成為民主制國家時,其言下之意是,他們必須舉行選舉,最好是效仿西方︰有投票廳、選票和投票箱,有政黨、競選運動和聯合政府,還有候選人名單、投票站和密封蠟。總而言之,他們應一成不變地照搬我們的模式,隨後他們就能獲得資助。村民會議、傳統調解手段以及古律等當地民主和初始民主制度不再擁有一席之地。這些制度或許也有助於實現和平的協商討論,但如果他們不採用我們試驗過的「食譜」,我們就會停止資助他們──就像西醫出現後,傳統醫學就靠邊站了。

根據西方捐贈國的介紹,民主類似於一種包裝簡易、隨時可以發貨的現成出口商品。它是一套「自由和公平選舉」的宜家傢俱,收件人可以參考隨貨發出的使用說明書自己動手安裝。

但如果組裝完後傢俱無法正常使用,比如令人感到不舒適或是散架了,那該怎麼辦呢?這是客戶自己的問題,與天南海北的製造商無關。

在政權尚不穩定的國家,選舉會助長暴力、種族矛盾、犯罪、腐敗等,但這似乎無關緊要。選舉未必能促進民主,甚至有可能限制或摧毀民主,但人們為了方便起見,也往往對這一點視而不見。我們堅稱,不管選舉有多大的連帶損害,全世界所有國家的人民都該走向投票站。「選舉基本教義派」就是新一輪的全球性福音運動,選舉是這種新宗教的聖事,是其必不可少的儀式,在這一儀式中,形式比內容更加重要。

這種對選舉的執念相當古怪︰人們從大約三千年前就開始試驗民主,而透過選舉來實現民主不過是最近兩百年的做法,我們卻認為選舉是唯一有效的方式。

這是為什麼呢?當然,習慣使然是一個原因;但更為根本的原因是,在過去的兩個世紀中選舉發揮了很好的作用。雖然出現過一些不好的後果,但選舉總是能讓民主成為現實︰人們歷盡艱辛,想要在截然對立的效率和合法性之間達成可靠平衡,而選舉幫助他們實現了這一願景。

然而,我們往往忽略了一點︰孕育選舉的背景完全不同於今日各國的國情。「選舉基本教義派」缺乏歷史知識,聲稱他們自己的教義無論如何都是適用的。他們不太瞭解民主制的歷史,不會追本溯源,以為選舉就是正統。

「選舉不過是一場醜人的選美大賽」

第二次世界大戰後,數量眾多的大眾政黨占據主導地位並掌控了政府。

這些大眾政黨透過由工會、行會、醫療服務機構,甚至是學校網路和組織自己組成的媒介網路,成功走進了公民的個人生活。這個有組織的公民社會在很大程度上把持著公共領域。政府當然擁有最大、最新的大眾傳媒(電臺和電視媒體),但各政黨能經由一些領導要職、播放時段以及自己的廣播電視機構來參與其中。這產生了一個相當穩定的政治局面,其特徵是人民對黨派非常忠誠,投票行為都在意料之中。

一九八○年代和一九九○年代,這一平衡局面因新自由主義思想重塑公共領域而打破。自由市場經濟取代公民社會,成為幾乎所有的公共生活領域,尤其是新聞媒體的主要構建者。政黨報紙退出舞臺,抑或被媒體公司收購;商業廣播公司應運而生;甚至公共電視傳媒也開始接受市場思維。新聞媒體經歷了一次真正的爆炸。電視臺、廣播電臺和報紙的受眾人數具有重大意義︰這一資料相當於公眾輿論的股票價格指數。商業性的大眾傳媒成為社會共識的重要創造者,而與此同時,有組織的公民社會日漸衰落,因為工會和醫療服務機構開始市場化,或是因為政府更喜歡直接與民眾對話,不再需要社會夥伴的媒介。結果在意料之中︰公民成為消費者;參加投票變成了一場冒險活動。政黨做為民眾與政府之間的媒介變得越來越不重要,尤其在政黨主要由政府提供資金的地方(往往是為了控制貪腐風險);它們越來越被國家邊緣化。為了保住地位,政黨不得不每隔幾年就求助於選民,以提高自己的合法性。所以,選舉成了一場爭奪選民支持的戰爭。它激起了民眾的熱情,讓他們忘記了自己對一切與政治有關的事情日益強烈的憤怒。美國理論家麥可•哈特(Michael Hardt)幾年前就曾指出︰「選舉變成了商業秀,任何人都會對這類活動產生懷疑。」

「選舉不過是一場醜人的選美大賽」,網路上流傳著這樣一條諷刺的評論。

此外,商業媒體和社交媒體也會相互促進。它們你來我往地就對方的新聞進行批評,從而創造了一個互相詆毀、中傷的氛圍。嚴峻的競爭、廣告收入的減少以及銷售量的下降,促使商業媒體用越發激烈的語言報導被日益誇大的矛盾,其編輯部卻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年輕、越來越廉價。對於電視臺和廣播電臺而言,國家政治成了一部日播肥皂劇,或一齣由無須酬勞的演員上演的廣播劇;儘管編輯們在一定程度上決定了其框架、劇本和類型,但政治人物努力以各種方式歪曲劇情,其成功程度不一而足。最受歡迎的政客就是那些能改寫劇本、改變辯論之人,即那些讓新聞媒體服從其意願之人。這齣廣播劇也有一些即興創作的空間,也就是所謂的「時事」。

紙媒與政黨的關係更為密切。報紙正在失去讀者,政黨也正在喪失成員︰民主制的老演員們在二十一世紀初就如同失事船隻上的遇難者,他們大喊著,互相緊拽著,沒有意識到這樣做只會讓對方陷入更大的危險。由於受制於開本和發行量,還要顧及股東和必不可少的狂熱,新聞遠沒有想像中的那般自由。 ▶▶ 閱讀更多 大衛.凡.雷布魯克《反對選舉》

 
吾業遊民/一個德國遊民血淚拚搏三十年的街頭人生
文、圖節錄自聯經出版
圖/聯經出版提供
一本一出版就引發德國社會熱議、啟動改變的暢銷書第一位在部落格(ohnewohnung-wasnun.blogspot.de/)記錄街頭生活的遊民!第一位遊民暢銷書作家、遊民的喉舌!他們的世界,我們需要了解、知道!

內容簡介:現實世界好難,他寧願選擇孤寂、自由,浪跡天涯的街頭人生。直到有一天,他走進網咖,嗅到了全新的機會,滔滔不絕寫下了自己的日記與想法,一切的逆轉終於開始……他在部落格「沒有家該怎麼辦」整理流浪全德國所蒐集而來的經驗。例如,在暴風雪的寒夜要去哪裡找到能夠倖存之處?哪個收容所適合男性、女性、小孩?哪些公家機關可以求助?遊民又有什麼權利等等,幫助其他的遊民學會求生技能,希望自己的經驗能改變街頭過多的悲劇。

作者介紹:理查•布洛克斯(Richard Brox) ,1964年生於德國曼海姆,小時候是問題學生,在兒童之家成長,20歲時成為孤兒。1980年代中期戒毒後,在街頭生活了30年。待過遊民收容所、戒毒所,曾喪失求生意志。後來架設遊民資訊網站,獲得廣大迴響,並以本書聞名全德。夢想為遊民開一間旅館,讓那些被社會遺棄者,也得到尊重。目前定居於科隆。

搶先試閱:〈自由的浪人── 我在街頭流浪的歲月〉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更貼切的說是隨著時間一年年的流逝,我成了某幾家收容所的常客。我指的當然不會是環境惡劣的收容所,這應該不用解釋大家都懂。我會選擇真正尊重我們流浪者以及當地遊民的機構過夜,例如卡瑟爾的救世軍收容所我就很喜歡。這家收容所早自九○年代初期就沒有大通鋪,每間房最多容納四個人,還提供一餐正餐,供應的伙食也不會讓人聯想到豬吃的餿水。

大多數的急難收容所都破爛得嚇死人,要是不曾在這些地方吃過午餐,大概就無法理解我對救世軍收容所的讚美。當然,所謂的食堂也不是五星級餐廳,所以當時的員工不時抱怨馬鈴薯煮糊了或蔬菜煮爛了。但是直到今天,很多收容所供給遊民吃的食物好像是在告訴我們:我們連煮糊的馬鈴薯或煮爛的蔬菜都不配。反正我們不是普通市民,而屬於最低賤的層級,所以食物的品質通常也是如此。我的盤子出現過發黴的蔬菜,我聞過醬汁發酵的酸臭味,唯一的肉則是附著於筋骨的一丁點肉絲。

要嚥下這種東西簡直是在跟自己的尊嚴和生存權拔河。不管是在善良或是沒那麼善良的市民眼中,我們就是一群拒絕工作的人、不要臉的騙子,卑鄙地坐享公共福利將他們的納稅錢吃光光。要是不用養我們這群人,就買得起更多夢幻商品了! 我們是多餘的人。不,我們甚至只是閒雜人等中的邊緣人,就是因為這些想法導致某些惡劣的市民打死街上的遊民。

我在「福利事業中心」經歷的是另一種形式較為緩和的攻擊,他們用爬滿蟑螂的床還有餵豬吃的餿水羞辱我們。到底為什麼會有我們這種人?對啊,為什麼呢? 因為有些人遭遇挫折而一蹶不振,答案就是這麼簡單,有些人則是被陷害的。如果人類還稱呼自己是人類並活在一個有人性的社會,就不能對這些人視而不見。

我在旅途和收容所聽過許多令人震懾的悲慘故事,堪稱是最殘酷無情的命運。很多人跟我一樣背負著童年或少年時期遭受的暴力經驗,帶著悲傷的心情度過每一天。他們的遭遇吞噬了他們的活力。他們從來沒有真正從創傷中復原,而是繼續蜷曲著身體,為曾經遭受或即將遭受的打擊擔心害怕。有些遊民在過去的前半生曾經擁有成功的人生,甚至什麼都有了:漂亮的房子、幸福的家庭和乖巧的孩子──接著卻遭逢劇變。我曾經在漢諾威(Hannover)某家糟糕的收容所遇到一名大學教授,大通鋪裡的教授躺在自己的行軍床上,手裡緊緊抓著雷克拉姆(Reclam)出版社的柏拉圖著作。他的妻子和兩名小孩在一場車禍中喪生,從此以後他便一蹶不振。為什麼教授在接受心理諮商和治療後還是無法重回正軌?更何況他還有一份好工作?我不知道為什麼。至於那些死也不肯丟給教授和遊民一分錢的路人,他們難道又知道些什麼了?

我認識朱利安(Julian)的時候他還沒滿二十歲,他和我一樣小學都沒畢業。朱利安很瘦,從十二歲開始就露宿街頭。他是為了躲他爸爸才逃走的,他爸把他虐打得體無完膚。奶奶收留了他,卻無法和他好好相處,所以朱利安又從奶奶那裡逃跑了。我不知道為什麼朱利安的爸爸要打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他爸會吸毒,他媽媽也吸毒,她靠賣淫勉強湊出買毒品的錢。朱利安不知道為什麼父母會這樣。他後來就逃家了,遍體鱗傷的他為了生活選擇賣淫,短短幾年後就染上愛滋病。

還有拉爾夫(Ralph),他是路德維希港人,所以我其實可以在萊茵河對岸向他招手。他年輕時過著普通的市民生活。他的父母(媽媽是醫生、爸爸是工程師)供他念大學,他念的是歷史和外語。我認識他時,他的人生已天翻地覆,酗酒讓他的房子、賓士和幾萬元的存款都沒了。他還對精神用藥成癮,例如勞拉西泮Lorazepam,德文是Tavor)和利瑞卡(Lyrica),他把這些藥當小熊軟糖吃。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導致他離開正軌,我只能用猜的,我們不談這個話題。他曾經順口提到哥哥很早就過世了,他說這件事的時候我看到他的眼瞼在顫動。十四歲的時候他失去哥哥,父母則在他四十歲的時候過世。聽起來好像沒什麼特別,但是旁人又懂什麼?

我是二○○二年夏天認識拉爾夫的,從此以後我們就一直保持聯絡,直到二○一七年六月他過世為止。當時我們兩個湊巧流落到聖馬汀之家(Haus St. Martin)的同一間四人房,聖馬汀之家是路德維希港的一處遊民收容所。我很快就察覺到拉爾夫的身體狀況很差,但是只要一聊起音樂,他人就重新活過來一樣。我們都是重搖滾(Hardrock)迷,音樂就是把我們倆黏在一起的膠水,「這個音速一定突破震波了!」這是他的名言,我非常同意這句話。

拉爾夫對露宿街頭沒什麼概念,我便提議他跟我去流浪,所以拉爾夫就成了我的徒弟,雖然他的年紀比我還要大上幾歲。我們往北走,這個夏天我們在不同的農場打零工,幫忙收成、清理馬廄和修理物品。我們運氣很好,因為抵達費爾登(Verden an der Aller)時收容所客滿了,所以社工轉介我們到另一家宿舍,兩間單人房每晚只要十歐元。這家宿舍的宗教色彩很濃厚,神父原本晚上想找我們一起喝個菊花茶、做做禱告,他很失望我們寧願走去鄰近的加油站買啤酒喝。當我們再度踏進宿舍時,這位善良的基督徒因為聞到我們身上的酒味而面露難色,儘管如此,他還是忍住性子沒有教訓我們,只是警告我們舉止要收斂一點。

我們當然乖乖遵從神父的話,有這麼好的住宿場所,就算我們不用奉承他,也沒必要挑釁。隔天晚上有一場足球賽,這場比賽對拉爾夫很重要。雖然我對足球一點也沒興趣,我還是陪他一起看電視轉播。拉爾夫對我最喜歡的橄欖球運動一竅不通,我不會錯過任何橄欖球賽的轉播,只是電視台很少播出橄欖球賽。如果有的話,拉爾夫也會和我一起蹲在電視機前看比賽。我們發覺,即使彼此如此不同,還是能夠和平共處。

當我們抵達漢堡(Hamburg)並在這個海港城市遊蕩幾天後,我們又兵分兩路了,一個往東、一個往西,我們兩個都獨自一人習慣了,所以也繼續獨來獨往。但是往後的每個生日我們都一起慶祝,也會不時打電話給對方。有時候我們也會相約在彼此路線的交會點碰面,我們之間產生一股穩定的連結,在這段關係裡我們不必擔心被背叛。我們之所以保持聯繫,也是因為我們的生活方式無法和他人建立深度的社會關係。我們不用個人的豐功偉業評價對方,注重的是相處時彼此的言行舉止,而這也是我評斷他人的標準。

但是這種判斷標準也不是百分之百準確。例如克勞斯(Klaus)就是個凶惡的傢伙,打從我第一眼看到他就是如此。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他就對我大吼:「媽的你最好給我滾出去,你是在看什麼看!」我覺得自己並沒做錯事,但是我也不覺得這種挑釁言詞是在歡迎我。我跟他巧遇好幾次,有時候是在不同的收容所,有時候是在不同的城市。見過幾次後我漸漸發現,他的凶惡其實是一襲保護自己的外衣。這傢伙心裡到底有多害怕啊! 當我們第四次或第五次同桌時,我才認識克勞斯的另一面。他是個善良、親切又樂於助人的人,他會和我分享最後一分錢和最後一塊麵包,甚至願意另外找住宿地點,就為了把收容所的最後一張床讓給我。

我流浪的這些年(我先是在德意志聯邦共和國東部的新領土遊歷,然後便浪跡天涯),遇到的無數社工人員也令我印象深刻。這可不是一份輕鬆的工作,因為我們這些無家可歸的人可都不簡單(雖然如此,我們依然是各不相同的個體)。全身散發惡臭的人、有暴力頃向的人、想自殺的人、有竊盜前科的人、自怨自艾的人,和動不動就發怒的人……社工人員每天要和我們這些人相處真的很辛苦。很多社工根本就不和我們打交道,其他一開始或許還抱持熱誠的社工,久而久之若不是變得愛挖苦人、就是覺得事不關己,他們要不是自己也是酒鬼,就是一點內涵也沒有。不過漢斯-彼得(Hans-Peter)卻是一個完全相反的例子。他是卡瑟爾救世軍收容所的管理員,我和他已經認識二十五年,長久以來他始終如一。他是一個很有耐心的人,他的耐心彷彿沒有用盡的一天;他會仔細聆聽你說話,不會硬對你說教;就算你從來沒跟他提過你的難處,他也能理解你的掙扎。

第一次遇到他是我離開曼海姆的時候,那時候的收容所叫做威廉-奧斯特萊之家(Wilhelm-Österlein-Haus)。他的眼神非常親切,親切得將我團團包圍,即便現在,每當我回想起這一幕就會不自覺熱淚盈眶。當時的我有點驚訝,因為我不習慣被同情。我根本是個陌生人,才剛來到這裡,但是我有一種被接納的感覺。他站起身來,伸出手和我握手,向我介紹收容所的格局後就帶我走去餐廳。這裡的伙食是工作人員自己煮的,遊民則負責幫忙。幾年後,當我第二次到訪收容所時,發現原本的多人房已經改為雙人房,建築物的外牆也重新粉刷過,現在的外觀就和裡頭的氣氛一樣和藹可親。漢斯-彼得一樣坐在入口的管理室。他這個人,不管是天真善良的人或愛說風涼話的人都會說他是好人,而他真的是個好人。 ▶▶ 閱讀更多 理查•布洛克斯 《吾業遊民:一個德國遊民血淚拚搏三十年的街頭人生》

 
閱讀筆記
藍莓夜的告白/藍莓色的眼睛
蔣亞妮聯合報
《藍莓夜的告白》書影。(圖/印刻提供)
推薦書:連明偉《藍莓夜的告白》(印刻出版)

我很喜歡小說家童偉格為連明偉的第一本小說《番茄街游擊戰》,作出的「另類深情」一定義。看似書寫異鄉經歷的異鄉書寫、看似成長小說卻是告別成長,不斷將生命中「已無可重蹈的過往時程」複現、覆寫,這就是連明偉。

《藍莓夜的告白》的確是悠長舒緩卻凝滯的深情告白,告別了中低緯度鄉土的他,在寒帶北國湖濱山林,寫下了十二篇絕美的短篇,像是一口熱氣呼出,卻凝成一團冷霧,霜濕中包裹了他亞熱帶的心。這本小說,可以看見過去兩本小說中的連明偉,卻不僅是如此。

比如說,終於有人在台灣的文學風景裡,寫出這樣的一代、我們的一代、逃離的一代。2010年前後,跨國移動的打工度假(Working Holiday)成為三十歲以下青年的新選擇,澳洲打工台灣人口首次破萬、加拿大第一批打工度假簽證開放申請,接著便是日本、英國……小說中的威廉,也大概在那幾年裡漂向北方,洛磯山脈旁灰雪覆蓋的針葉林、古堡飯店裡靈魂感官全開,終於在行走中見世界、逃避中見自己。

一切如字所見,「我們在痛苦中沒落,我們也必須要往外,像逃亡者,像流離者。我們很困惑,不知道該如何定義自己。」「我們」全都化作了真實名姓,從非洲、日本、印尼、菲律賓到台灣的支流逆行至他方,匯集出了撒朗、姜、馬爾份、約瑟夫與阿曼達這些靈動之名。

那些「你」的名字,不也都是「我」的名字,更是山林與世界的名字。連明偉從南方島嶼、多神信仰與母語寫作中抬眼,轉身走進廣袤大陸森林,林相是:「我相信每一位流亡者,都有各自的宗族、圖騰與信仰,就像森林擁有各自的岩石、河流與生物。」連明偉的小說一直是自己的路數,企圖心不在主義、不在設計與絕頂聰明,他的企圖是他的眼睛。所以才能夠寫出:「我們需要眼睛,才能好好注視這個世界。」這般情動之語。

他的眼睛為這一代台灣小說家,灑下了魅人的林布蘭光(Rembrandt lighting)。詩意與落俗,時間與生活,藍莓夜裡的眾生相美得像好萊塢的商業電影,這絕對是最高級的讚美。必須如此,你才能看到鉅製的空拍、神性的荒野、寶石的極光,《藍莓夜的告白》裡,人行荒野時,會有《神鬼獵人》(The Revenant)般的大片景深跟著立體,甚至有如《暮光之城》(Twilight)夢幻誇張的濾鏡與神光,灑落林葉。光影漫漶移動間,他竟能寫出:「一步一步行過遼闊山稜林木,落葉腐花,昆蟲交配,枝枒樹幹奮力增厚,有些聲音消失於沉默,有些摯愛離去,有些傷口長出結疤的水汪汪明亮雙眼,望向我,指涉我,同時深刻撼動我。」

同時深刻撼動著我看見、我閱讀。那樣的一雙眼睛,看見血肉的傷痕、性愛的原始狂暴,甚至大麻味迷離的夜晚,終於看進了歷史,看懂了離散與溫柔一體。在近9900公里的遠方,小說裡有「夏日來臨,藍空灼燒大片暑氣,積雪逐漸融化」,藍莓色染進眼底。 ▶▶ 閱讀更多 連明偉《藍莓夜的告白》

 
不只秋季!杜英一年四季都能紅葉狩
臺灣平地有許多變色葉植物,它們葉片由綠轉變的鮮黃艷紅色彩不比楓葉差。更有趣的是有些不限定低溫落葉,一年四季都能看見變色葉,例如杜英就是一年四季都能看到紅葉的植物。

150年來首度 維也納歌劇院上演女性作曲家歌劇
維也納國立歌劇院的神聖舞台見證過山河風雲——歌劇巨星、首演、醜聞與音樂史上的瞬間。但在他開幕以來的150年間卻從未上演過一齣由女性譜寫的歌劇,不夠下個月就再也不是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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