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生命最後三通電話,你會打給誰?:及時道謝、道歉、道愛、道別,不負此生》
內容簡介:你永遠不知道,這會不會是最後一次?人生就是一段單程旅行,現在發生的一切,有天都會過去,再喜歡的關係,有天都會消失,我們只能把握每一分每一秒。 各式各樣的告別式、各式各樣的遺憾,交織而成殯葬的重量。這是最後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他們要向最愛的人道別。
停不下來的淚水,道盡了無法重來的悲傷。
▌如果死亡是人生必經之路,為何我們害怕談論它?
接觸殯葬20多年的小冬瓜,看過各種死亡,與懊悔。他說能不能,不要把愛、感謝和對不起,留在這時才說出口?「學習面對死亡,是為了能夠好好活著。」小冬瓜說。
▌22個真實的殯葬現場,上演著不只22種人生──
•19歲癌末的她,與死神頑抗了幾年,她說請把告別式安排在生日那天,於是一場別開生面的「生前告別式」展開……
•當活著已沒辦法「安樂」時,死亡究竟能不能當成「安樂」的解方?
•臥床40年的罕病兒,看著照顧他的父親持刀,問著可否結束他生命時,緩緩點了頭……
•無論怎樣被冷眼,他依然每天在同性伴侶的靈堂外,無聲流淚陪伴。有時死亡揭開的,是難以承受的祕密……
▌最終,見過一場又一場的死亡的小冬瓜,終於找到和自己和解的答案……
作者介紹:郭憲鴻 ,1990年生,禮儀公司「冬瓜行旅」負責人,20多年殯葬經歷。國小協助告別式備貨,國中開始搬運遺體,跟著父親在殯葬現場長大。曾逃離過,在父親病重時回歸,毅然接班。從儀式裡思考生死的意義,並希望打造出與時俱進的儀式,符合現代人的禮儀需求。透過殯葬禮俗、醫療、心靈、法律、財務等各領域專家協助,提供更全面的禮儀服務體驗,讓更多人可無憾面對生死。並創立「單程旅行社」YouTube頻道,藉由探討各種生死議題,期望大眾不再懼談死亡,落實生命教育。亦成立郭東修(冬瓜)生命教育紀念協會,幫助弱勢族群處理殯葬事宜。經常受邀上節目,除了談生死,也談家人之間和解、安寧醫療、善終權等議題。
搶先試閱:〈沒有完美的喪禮,但有相對圓滿的喪禮〉
接班後不久,藍先生打電話給我,問我能不能到他家裡做諮商,他想了解葬禮該如何進行,需要跑什麼流程、安排什麼儀式。
我原以為藍先生是想和我討論家屬的葬禮該怎麼做,於是和他約定好時間,立刻就前往他家。沒想到抵達之後,才知道我完全搞錯了。
藍先生告訴我,他找我來,是想為自己做準備、做規劃。醫生說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我是第一次往生
當時,藍先生的黃疸指數很高,不誇張,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來人的臉色可以黃得和香蕉一樣。
藍先生很虛弱,卻很有元氣,我知道這很矛盾,但實際情形就是如此,明明看得出他身體難受,但他中氣卻很足,還有心情開玩笑。
他對我說:「來來來,我沒經驗,這是我第一次往生,很多事情都不懂。你專業,你來教我。」
誰不是第一次往生啦?難道還能往了再往嗎?
我被他逗得哭笑不得,突然意識到眼前的情景很微妙。以往在葬禮上,如果想得知當事人的想法,必須透過「擲筊」才能辦到,而如今我竟然能親自和當事人討論葬禮該怎麼進行。
我第一次遇到這樣的狀況,有點忐忑,於是按部就班地對藍先生說明流程。
我說,既然他現在是在家休養,那他在家離開的機率就很高。到時候,請藍太太在第一時間聯絡我,我會立刻派人過來,幫他洗澡、換好衣服、蓋往生被,然後聽念佛機……
「等一下!」藍先生驀然打斷我,問我:「往生被長怎樣?」
身為一名專業的禮儀人員,我二話不說拿出iPad,點開圖片給他看。他眼睛瞪得很大,不可思議地瞪著圖片嚷嚷:「這什麼東西?太醜了吧!你確定要把這麼醜的東西蓋在我身上?!」
他的反應讓我頓時回想起,其實我也只是一個禮儀菜鳥,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藍先生,這要看你對信仰這件事有多虔誠啦。」我只好坦白告訴他,其實父親過世時,我並沒有幫父親蓋往生被,而是用一條父親生前蓋了十幾年的棉被替代。因為父親對那條棉被有感情,而且上面還有著父親的味道,我認為這樣做,父親會比較開心。
「好好好,既然你爸沒有,那我也不要,我要用自己的。」藍先生聽我這麼說,顯然很高興,再問:「那念佛機呢?念佛機是幹麼的?」
「念佛機就是一種能夠念誦佛經的設備,我們會把它放在你身邊,念誦八個小時的佛經,目的就是要提起我們的正念,讓我們心無罣礙地—」
「等等,佛經的旋律是怎樣?我沒聽過,可以讓我聽聽看嗎?」
「好。」我在背包裡找來找去,卻發現自己忘了把念佛機帶來。
「藍先生,不好意思,我沒帶念佛機,不然這樣,我現場唱一段給你聽。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佛佛—」
藍先生瞠目結舌地望著我,表情十分難看,難看到有一瞬間,我懷疑自己就要被原地超渡。
「可以不要嗎?我一定要聽這個嗎?」
再度被藍先生「打槍」的我有點尷尬,只好又重複了一遍這要看他的信仰有多虔誠。
「我是有在拜觀音啦,但老實講,沒那麼虔誠啦!這佛經不要說八小時了,連八分鐘我都不想聽!我可以聽交響樂或古典樂嗎?」
「當然可以,你想聽什麼就聽什麼。」我汗涔涔地對他說:「藍先生,不然這樣好了,你把歌曲選好,燒成光碟或隨身碟,然後我當天準備CD Player 去播放。」
「好好好,這樣好!」聽我這麼說,藍先生又開心了。
只要負責哭就好
我和藍先生的談話大致就是這樣,只要我提出什麼,他就打槍什麼,整場協商荒腔走板,無法按照制式化的流程進行。
明明他是客戶,我才是提供服務的人,我卻被他牽著鼻子走。
他很有主見,和我聊得很熱絡,無論是他的神情或態度,都像在規劃一場活動或旅遊,而不是在規劃自己的後事。
過程中,坐在旁邊的藍太太始終一語不發,無論藍先生要求什麼,她都沒有意見。她的表情抽離、空洞,不像和我們在同一個空間裡。
我讀不懂藍太太的表情,無從判斷他們夫妻倆感情好不好,但是當我和藍先生討論得差不多之後,藍先生突然一反輕鬆的神色,鄭重地對我說:「郭先生,我對你只有一個期待,就是讓我太太在葬禮上當個廢人。我希望她什麼都不用做,只要負責哭就好,什麼都不用操心。」
說完,藍先生接著又嘻嘻哈哈地轉頭問藍太太:「欸,妳要用什麼牌子的衛生紙?我請郭先生幫妳準備。」
藍太太抿著唇,霍然站起身,淡淡地說出一個品牌,頭也不回地走進浴室。
那一瞬間,我彷彿看見她平板的表情鬆動,像面具上出現裂紋。直到這時,我才終於讀懂了她臉上的表情,那是很深很深的壓抑。
她究竟是抱著怎樣的心情,聽著丈夫安排自己的後事呢?我不敢想,也不忍想。
說好的交響樂呢?
隔了好幾個月,都沒有藍先生的消息,我鬆了口氣,在心裡暗自希望能有奇蹟出現。
有天晚上,洗澡的時候,我接到一通有別以往的電話。以往家屬打電話給我時,通常會先抽抽搭搭地哭好幾分鐘,才有辦法支離破碎地擠出一句:「我我我的家家家人過過世世了。」
然而這通電話不一樣。這通電話打來時,語氣明明很顫抖,但邏輯又很清晰,就是那種其實已經知道事情會發生,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但實際發生時,仍然有點無法接受的矛盾狀態。
她在電話那頭說:「郭先生,他走了,我們在救護車上,正準備前往台大醫院。」
我立刻知道那是藍太太。
我用最快的速度換好衣服,準備好該帶的器材,依照約定,帶了藍先生要的被子、CD Player,前往醫院的往生室。
到了醫院,藍太太和我會合,匆匆對我指了一個方向,說她正在辦手續,辦好就過來,要我先進去。
我點頭應好,然而醫院的往生室有很多間,我在廊道上來來回回走了好幾遍,卻遲遲找不到藍先生的蹤影。
「就是那間啊,你剛剛經過的那間。」直到藍太太辦完手續,才終於在廊道撿到無所適從的我。
「這間?」我走到門口,不可置信地往裡看。
不可能啊!這間往生室裡有好幾位和尚,念佛機正高聲念誦著佛經,往生者的遺體上還蓋著往生被……這怎麼可能會是藍先生?正是因為覺得不可能,我才會一直過門而不入。
「郭先生,不好意思,我知道這跟當初講好的不一樣。」藍太太內疚地對我說:「雖然藍先生希望不要通知其他家人,但是,身為他的太太,我實在很難不通知……不過,郭先生,你放心,我已經和其他家人取得共識了,接下來的儀式都會按照我先生的意思去做。」
沒有完美的喪禮,但有相對圓滿的喪禮
我看著眼前的藍太太,驚愕的同時,還有種非常強烈的領悟:喪禮美其名是往生者的事情,但事實上,真正面對喪禮的是活著的人,並不是往生者自己想要怎樣都可以,還必須考慮到其他人的感受。
雖然此時的藍太太看似堅強鎮定,但我想,在我到達前,她一定花了很多功夫對藍先生的其他家人解釋,說服他們接受藍先生的想法……我不由得回想起那天藍太太空洞的神情、走進浴室裡的背影,還想起藍先生對我的交代,心裡有點難過。
「藍太太,這給妳。」我從包包裡拿出一包衛生紙,遞給她。
看見衛生紙的剎那,藍太太一愣,無法克制地哭了出來。
我站在她身旁,望向蓋著往生被的藍先生一眼,並且在心裡默默對他說:「為了藍太太,你就忍耐一下很醜的往生被和嘮叨的念佛機吧!
你放心,其他的交給我,我會完成你對我的交代。」
我向藍先生行了個禮。
這是我接班後,第一次感到這麼踏實,第一次感受到這麼不負所托,第一次感受到殯葬不只是殯葬。
喪禮是個很中立的平台,每個人有各自的期待,勢必有需要妥協及讓步的部分。
這世界上可能沒有完美的喪禮,但一定有相對圓滿的喪禮。
逝去的生命、家屬的悲傷,都有重量。
而我所能做的,就是盡我所能,承接住這些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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