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床墊下 「這見鬼的東西是什麼？」爸問，他的眼睛凸了出來，一副氣到不行的模樣。 「雜誌。」丹尼斯說。 「我看得出來，這是一本雜誌。」 丹尼斯納悶，要是他爸已經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幹嘛還要問？不過他把這個問題藏在心裡，沒說出口。 「這是《時尚雜誌》，爸。」 「我看得出來，它是《時尚雜誌》。」 丹尼斯不說話了。這本雜誌是他幾天前在一家小店買的，他喜歡封面的照片。照片裡有個可愛的女孩，穿著更可愛的洋裝，洋裝前襟還縫著類似玫瑰的花朵。這件洋裝讓他想起他媽媽在照片裡穿的那一件，而那張照片到現在他還仔細保存著。他一定得買下這本雜誌，即使它定價三塊八毛英鎊，而他一個禮拜的零用錢只有五英鎊。 「本店一次只限十七名學童進入」這個標示，放在這家小店的窗口。 店老闆名叫拉吉，是個非常快活的人。他時時刻刻都在笑，就算沒什麼好笑的事也一樣。只要你走進他店裡，他就笑著叫你的名字。丹尼斯走進他店裡時，他也同樣這麼做。 「丹尼斯，哈哈！」 如果看見拉吉笑了，你幾乎不可能不跟著他笑。丹尼斯在上學或放學途中，常常走到拉吉的小店，有時只是和這位老闆聊聊天。丹尼斯拿起這本《時尚雜誌》時，感到一股難為情的刺痛，他知道這種雜誌通常是女孩子在買，所以他挑了一本《射門雜誌》，把《時尚雜誌》藏在底下，走到櫃台。拉吉把《射門雜誌》的金額鍵入收銀機後，停了下來。 他看著《時尚雜誌》，然後抬頭看丹尼斯。 丹尼斯吞了一大口口水。 「你確定你要買這本嗎？」拉吉問，「《時尚雜誌》通常是女生在看的，哦，還有你們的戲劇老師，郝爾先生。」 「嗯……」丹尼斯遲疑的說，「這是買給朋友的禮物，拉吉。她生日快到了。」 「哦，我瞭囉！或許你還想買包裝紙把它給包起來？」 「嗯，OK。」丹尼斯笑了笑。拉吉是個了不起的超級業務員，鼓吹顧客買下原本不想買的東西，他可是非常拿手。 「所有包裝紙都在那邊，就在卡片旁邊。」 丹尼斯不大情願的走了過去。 「哦！」拉吉說，「或許你還需要一張卡片！我來幫你。」 拉吉從櫃台後面跳出來，開始自豪的向丹尼斯介紹他店裡的卡片種類。「這種最受女生歡迎。花朵圖案。女生喜歡花。」然後他指著另一類，「小貓！看看這些可愛的小貓咪。還有，小狗！」拉吉現在超級興奮。「看看這些可愛的小狗！牠們好漂亮啊，丹尼斯，牠們讓我好想哭。」 「呃……」丹尼斯看著卡片上的小狗，試著瞭解為何牠們會讓某人流下真正的男兒淚。 「你這位女生朋友喜歡小貓還是小狗？」拉吉問。 「我不清楚。」丹尼斯說，無法想像他這位「女生朋友」到底長什麼樣，如果真有這個人的話。「拉吉，大概是小狗吧，我想。」 「一定是小狗！這些小狗好美啊，我想在牠們全身親個夠！」 丹尼斯想點頭表示同意，可是他的頭說什麼也動不了。 「這張包裝紙可以嗎？」拉吉把紙捲攤開，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是一張疑似去年聖誕節賣剩的包裝紙。 「上面有聖誕老人耶，拉吉。」 「是呀，丹尼斯，他在此祝福大家生日快樂！」拉吉自信滿滿的回答。 「我想還是算了，謝啦。」 「買兩捲，我會多送你一捲，免費的喲。」拉吉說。 「不，謝了。」 「三捲只要付兩捲的錢！很划算的！」 「不，謝了。」丹尼斯再說一遍。 「那麼七捲算你五捲的錢，如何？」 丹尼斯數學成績只拿到D，所以他不確定這樣會不會比較划算。可以確定的是，他並不想要七捲聖誕老人圖案的包裝紙，尤其現在才三月。所以他又說一次：「不，謝了。」 「十一捲算你八捲的錢？」 「不，謝了。」 「你瘋了不成，丹尼斯！三捲不用錢耶！」 「可是我真的不需要十一捲包裝紙。」丹尼斯說。 「OK，OK。」拉吉說，「那我們去結帳吧。」 丹尼斯跟著拉吉來到櫃台前面，他看見一些糖果擺在台子上。 「《時尚雜誌》、《射門雜誌》、卡片，還有你在看雀巢約基巧克力棒，對吧？」拉吉笑著問。 「唔，我只是……」 「拿一條。」 「不，謝了。」 「拿一條。」拉吉堅持道。 「不用了。」 「拜託，丹尼斯，我希望你能拿一條。」 「我其實沒那麼喜歡約基巧克力棒……」 「大家都喜歡約基巧克力棒！請你拿一條吧。」 丹尼斯微笑了，伸手拿起一條巧克力棒。 「一條約基巧克力棒，六十分錢。」拉吉說。 丹尼斯的臉垮了下來。 「所以總共是五英鎊。」店主繼續說。 丹尼斯在口袋裡亂翻一陣，掏出一些銅板。 「你是我最喜歡的顧客，」拉吉說，「我會算你便宜點。」 「哦，太感謝了。」丹尼斯說。 「四英鎊又九十九分錢，謝謝。」 丹尼斯才走到門外，就聽見拉吉在後面叫著：「透明膠帶！」 他轉頭一看，拉吉手裡拿著一大盒透明膠帶，「你需要透明膠帶把禮物包起來。」 「不，謝了。」丹尼斯禮貌的說，「我家還有。」 「十五捲算你十三捲的錢！」拉吉叫道。 丹尼斯只是笑笑，繼續往前走。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興奮，想趕快回家翻開雜誌，閱讀一頁頁光鮮亮麗、色彩繽紛的內容。他越走越快，變成小跑步。最後，他終於敵不過興奮的感覺，開始快跑起來。 丹尼斯一回到家，便三步併兩步衝上樓。他關上臥室的門，躺在床上，翻開第一頁。 就像老電影裡面演的，主角一打開寶盒，金黃色的光芒就會射出來，照在主角的臉上。翻開這本雜誌，也給了他這種感覺。雜誌前面一百頁都是廣告，可是就某方面來說，它們都是最棒的精華。每頁都是美女穿著華服的照片，每幅照片都閃閃發亮。一頁又一頁的美麗女子、漂亮衣服、精緻化妝，還有珠寶、鞋子、包包和太陽眼鏡。照片底下列出一個個名字：伊夫• 聖羅蘭、克莉絲汀• 迪奧、湯姆• 福特、亞歷山大• 麥昆、路易• 威登、馬克• 雅各布斯，還有史黛拉• 麥卡尼。丹尼斯雖然一個名字也不認得，可是他喜歡這些名字和照片放在一起的方式。 廣告後面有幾頁文字，它們看起來有點無聊，所以丹尼斯略過不讀。 接下來每頁都是時裝秀和時尚界的照片。它們和前面廣告沒什麼不同，但是裡面的女生更漂亮、更有名，臉也更臭。這本雜誌，就連聞起來都有異國風味，只要打開經過特殊設計的內頁，就能聞到最新香水的味道。丹尼斯每一頁都細細閱讀，被裡面的服飾所吸引；他喜歡這些衣服的顏色、長度和剪裁。彷彿他可以永遠沉浸在這些書頁裡。 這種魅力。 這種美麗。 完美無瑕。 忽然間，他聽見鑰匙插入門鎖的聲音，「丹尼斯？喂，兄弟，你在哪裡？」 是約翰。 丹尼斯趕緊把雜誌藏在床墊下，他知道，別讓他哥哥見到比較好。 他打開共用臥室的門，若無其事的朝樓下喊：「我在樓上啦！」 「你在幹嘛？」約翰輕快跳上樓，嘴裡還咬著一片佳發蛋糕。 「沒幹嘛，我才剛回來而已。」 「要不要去外面踢球？」 「好啊。」 可是丹尼斯在踢球時，總忍不住想著他那本雜誌。它就好像是藏在床墊下的黃金，不停散發出光芒。丹尼斯趁他哥去洗澡時，又把它從床墊下抽了出來，安靜翻閱著。他仔細研究每一條縫邊、每一道針腳、每一塊布料。 只要他願意，他可以隨時隨地回到那個光彩奪目的世界。那是他的納尼亞王國，只差沒有那隻會說話的救世主獅子。 然而，丹尼斯躲到神奇魔法世界這件事，在他爸發現這本雜誌後，畫下句點。 「我看得出來，這是一本《時尚雜誌》。我想知道的是，為什麼我兒子會看時尚雜誌？」 雖然這聽起來像問句，但爸的聲音充滿怒氣和力道，丹尼斯不敢確定爸是不是真的想要答案。況且，他也想不出答案。 「我只是喜歡它。它裡面都是服裝的照片和搭配的東西，就這樣而已。」 「我看得出來。」爸看著雜誌說。 然後他住了口，臉上出現奇怪的表情。他仔細端詳著封面，看了好一會兒，那是身穿花朵圖案連身裙的女孩照片。「這件衣服，好像你媽……」 「嗯，爸？」 「沒什麼，丹尼斯。沒什麼。」 爸默默凝視封面一會兒，看起來快要哭了。 「沒關係的，爸。」丹尼斯輕聲說。他慢慢把手放在爸的大手上面。 他記得有一回爸惹媽哭泣時，他也對媽這樣做過。這種感覺很奇特：小男孩安慰成年人。 丹尼斯的手疊在爸手上半晌，爸把手抽開了，他有點難為情。然後他再度提高聲音：「不，兒子，這是不對的。看洋裝照片。這樣很怪。」 「嗯，爸，為什麼你會翻我的床墊？」 其實丹尼斯曉得他爸在他床墊下找什麼東西。爸有一本成人雜誌，跟拉吉小店的書架最上面那些雜誌長得差不多。約翰有時會溜進爸的房間，把那本雜誌偷拿出來看。丹尼斯也看過，但他沒什麼刺激的感受。女生脫衣服的樣子，讓丹尼斯覺得有點失望，他比較喜歡看女生穿衣服的照片。 總而言之，約翰向他爸「借」了這本成人雜誌。這不像去圖書館借書，沒有戴眼鏡的圖書館員在你的書卡上面蓋章，也不會有過期罰款的問題。 所以約翰常常忘記把雜誌還給爸。 丹尼斯猜他爸爸的雜誌可能又不見了，爸跑到他們房間裡翻找，然後他發現這本《時尚雜誌》。 「唔，我翻你的床墊是因為……」爸顯得很不自在，接著惱羞成怒，「我為什麼翻你的床墊，這不重要。我是你爸，我高興什麼時候翻你的床墊，就什麼時候翻你的床墊！」他用一種成年人的勝利口吻結束談話。通常在大人們強詞奪理，而他們自己也知道的時候最常聽到。 爸使勁揮舞著《時尚雜誌》，「我要把它丟進垃圾桶，兒子。」 「可是爸……」丹尼斯抗議道。 「抱歉，這是不對的。像你這種年紀的男孩不該看《時尚雜誌》。」 他說。爸提到《時尚雜誌》的語氣，就像唸著他不懂的外星文。「這是不對的。」他喃喃說著，一遍又一遍，直到他離開房間。 丹尼斯坐在床邊，聽到爸踩著沉重的腳步，走下樓去。然後是垃圾桶的蓋子掀起來的聲音。最後他聽見「噹」一聲，那是雜誌掉進桶底的聲響。 文章出處/資料提供：聯經出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