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誰說山上沒有小偷 是我無法接受生活帶來的絕望。 作為懲罰,我放逐自己去承受各種危險。即便痛苦且無力反抗。軟弱使我像一頭獵物一般在森林裡奔跑。 一路上,我跌跌撞撞,失去主宰感,被人決定是生是死的感覺並不好受。我的神經緊繃,任何風吹草動,都足以使我的肢體反射性防禦。 稜線山屋是我預定過夜的地點,也是瓦旦每次上山必定停留的落腳處。山屋是太陽能鋁屋,有二間,入口對望。原本打算山屋裡若是有人,我會在山屋上方的營地野營。碰過老行家後,我不敢再抱持仰賴他人的奢望,我不相信人。 我很幸運。這裡沒人。現在不是登山旺季。在入冬之際,寒流隨時可能降臨,有家可歸的人如果可以選擇,何不守在家中等待第一場初雪,守著全家溫暖的爐火,守著彼此的信任。 但是現在,我什麼都守不住了。 待在稜線山屋過夜是最好的決定。我對著屋外的騷動保持冷靜。風的緣故。風把兩片薄薄的窗戶吹得嘎嘎作響,燈光閃爍,窸窣聲像某種不明物從草叢裡鑽出來。夜深露重,濃霧迷漫,伸手不見五指,冷杉如同張牙舞爪的惡靈。 山屋繪聲繪影的山難傳說,像是一顆怪異種子在內心逐漸發酵。我加緊腳步,避開在黑水塘跟成功堡過夜。當我趕到奇萊山屋,已被濃霧團團包圍,屋頂有太陽能板,LED照明燈六點自動開啟,八點關閉,必須捉緊時間準備飲食。 坦克,你得自己解決吃些什麼。 牠似懂非懂,搖著尾巴,沒對我有任何期待。 岩鷚吸引了坦克,眼光與步伐追了上去,在草叢中打轉,為牠的下一餐,並且完全相信我能成為新的主人,讓牠天性中的忠實有所依靠。 沒有餵食是對的,那會使坦克忘記怎麼使用本能。而我的本能在失去家人後,漸漸觸發,我感覺得到。 出了屋外的土坡往下走,我悄悄地摸黑去取水。 水源有兩處。一處是小的看天池,其實不遠,來回二三分鐘,可惜看天池裡的是雨水,較為黃濁,過濾得花很多時間,我不想那麼快用碘片過濾。另一處是溪水,必須下切山谷。我先去看天池,發現水不能喝,池水附近有衛生紙團,有一些泡沫,一股尿味,讓我對水質沒啥信心,坦克湊近鼻子,聞了又聞,對著池子吠叫,像是有無形的入侵者正在面前。 我嘆了一口氣,「坦克,你到底怎麼回事。」 遠處出現一頭水鹿。 坦克興奮追了過去。 水鹿群立即散開,讓坦克撲空,牠洩氣般回到原地,毫不客氣抬起後腿,對著池水撒下一泡,後腿踢了兩次,鄭重宣示該死的主權。 沒料到會是這樣。 我心涼了半截,只好轉頭尋找第二處水源。我沿下坡路走,找到一間簡易廁所,沒有水源,尿味重。 可惜,一丁點風吹草動,都逃不過坦克的耳朵。 我懷疑坦克不是第一次跟人上山。 坦克快速奔跑跟了過來,從我腳邊摩擦而過,隱身黑路之中,似乎熟門熟路。我們陡上一段路,接著,下拉繩抵達,去程大約十五分鐘。下切一段路,映入眼簾的是一處活水源,可以生飲的水,這種機會可不多了。 「欵,欵,欵,你可別在這裡宣示主權。」 坦克可真是厲害。牠大口牛飲,舌頭探進水裡數十次。 顯然,這一處水源相當安全。 我拿出水袋,裝滿滿的。坦克也把肚子裝滿,寧靜中,聽見池水滑過喉頭吞嚥的聲音。咕嚕。咕嚕。 我回頭走,沒招呼坦克。 文章出處/資料提供:九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