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嫁入村內最有錢的豪奢大宅,成為那年輕男子的第二任老婆,比想像中順利多了。
她得到了很多的祝福。他們一家老小,竟然蠻歡迎這個新老婆、新媳婦、新媽媽。
只是,她的新房,布置得有點奇怪。
「相信我就對了,」住在巷口的算命阿婆說:「這邊就是要貼這種符,左右各一個,才會順啦,我又不是第一次來你們家做這個事,哎……。」
阿婆說到一半,突然想起什麼,停住了話。
今天是這家人的大喜之日,或許不該再提起這家人過去傷心的往事。
傷心的往事,其實也剛剛發生在「去年」───—
去年,這家人的年輕媳婦,也是年輕男子的第一任老婆,罹了癌,太晚發現,不幸過世。
去年的這個時候,阿婆也在這間房間、那間房間、這一間大豪宅的好幾個房間都安置了符咒,該貼的都貼了,該念的都念了,但,那個媳婦還是逃不過病魔,走了。
「哎,都是前妻她太命苦,人家說,『斷掌』的女人會剋夫,可能是我符咒放太多,保了全家快快樂樂、平平安安、幸幸福福,卻害到她自己……。」阿婆喃喃自語。
這番話,讓這一家人更傷心了。
大家都愛那個斷掌的年輕媳婦,公婆疼,小姑大姑(老公的姐姐、妹妹)和她情同姐妹,一家子組成美好家庭,生了兩個可愛的小朋友,三代同堂,和和樂樂,沒想到,就一個病魔,狠心奪去了年輕媳婦的生命。
也奪去了這家人原有的歡樂。
或許,這個年輕男子急於幫助全家脫離愁雲慘霧。或許,失婚的空窗實在艱熬難過。總之,才短短一年,這個男子,竟然又開始「相親」了。
有趣的是,這一次,他相親認識到另一位、竟然也是「斷掌」的姑娘。
阿婆介紹的。
說到這個阿婆,住在豪宅外頭的巷口,對民俗和傳統很是了解,所以,一直以來,這個豪宅的家人,都很仰賴這位阿婆,幫他們做些法事,避掉各種「厄運」。
這一次,竟然連相親也委託給阿婆了。
有一句話,阿婆最愛掛在嘴邊──
「斷掌查甫(男人)做細工,斷掌查某(女人)守空房。」阿婆說:「人別鐵齒,該花的錢就要花,家才會旺,以免變『空房』。」
阿婆的「恐嚇」,總是為她帶來很多收入,因為豪宅這家人,三天兩頭的就請阿婆到家裡四處貼符,每一張符咒都是「手工製」,親手念幾小時的咒文貼到牆上,要好多錢的。
大家沒將第一任斷掌媳婦的死,怪在阿婆頭上,而阿婆或許也覺得有點責任,所以介紹了第二位,只是這位剛好也是斷掌。
「沒關係,免驚。」阿婆拍拍胸:「一切包在我身上,貼貼符,就沒事,我又不是第一次來你們家做這個事,哎……。」
∼ ∼ ∼
就這樣,這個家,有了一個新的媳婦。新的老婆。新的媽媽。
大家很接受這個新的家庭成員,因為,她真的對他們每個人都很好。
甚至,為了要讓家人之間更和諧,她都主動出手去「調解」他們之間一些細微的小磨擦,所以,才幾個月,原本只願稱她「阿姨」的兩個兒子,居然願意直接開口叫她「媽媽」了。
「媽媽,媽媽,」大兒子跑過來,雖然不是親生的,她也讓這個大兒子環抱住著她的腰。
「我今天不想出門。我想在家!」大兒子告狀似的說:「可是爸爸一直找我去打球!」
她望向她的老公。
「親愛的,你幹嘛要『強迫』這麼小的孩子啊?」她說。
老公無奈的表情。
「不是強迫,我在導引他,開始玩一些球類運動,幫助成長,還培養『父子感情』……。」
好像是最後四個字,讓她突然想起什麼,和藹的摸摸兒子的頭。
「男生不一定要打球,也可以跳舞啊,」她說:「來,跟著媽媽跳舞,好不好?」
兒子聽到這個陌生的名詞,正在猶豫,輪到爸爸好像想起什麼。
「啊,說到跳舞,我手上剛好有兩張歌劇的票,」爸爸說:「明天晚上,爸爸帶你進城去觀賞觀賞,好嗎?只有兩張票。」
「好!」兒子很高興的說。
「培養父子感情……。」爸爸喃喃自語,一邊開始給兒子看看歌劇的介紹。
這時候,那個媽媽,揮了揮手,示意要站在另一邊的更小的小兒子走過來。
「弟弟,你想不想聽歌劇?」
「想……!」弟弟懵懂的應著。
「可是,」這個新媽媽說:「爸爸好像『選』了哥哥,要和他去聽耶?」
「哦……。」弟弟回答。
「你有點傷心,對不對?」她說:「來,抱抱……。」
弟弟感受到了溫暖,雖然聽得不太懂,但他懂得緊緊的抱住這個「新媽媽」。
這時候,哥哥看到弟弟在和新媽媽抱抱,他也跑過來,趁機「告狀」一下──
「媽媽,弟弟的桌子,沒有收好!」
「很好,哥哥很乖,當媽媽的糾察隊!」她再摸摸哥哥的頭:「我們講好的,這樣,你就可以把弟弟的尺,拿到垃圾筒丟掉。」
哥哥聽到,高興的抓起桌上那一把尺,然後跑到廚房去,狠心的丟掉了。
弟弟看到,馬上就哭出來。
「哇………。」弟弟大哭著說:「可惡的哥哥!」
而那個媽媽,那個新媽媽,默默的離開現場。
走到旁邊。
突然,她又驚訝的說話。
「親愛的,這是誰弄倒的水?」媽媽說:「怎麼地上一攤水?」
「是我……。」弟弟嚅嚅的說。
這時候,媽媽轉向哥哥,做了一個表情,意思是,好險,好險。
「好險,幸好不是你弄倒的,是弟弟弄倒的。」她半開玩笑的說:「你爸爸不會罵弟弟,如果是你,一定被罵慘了!對不對?」
這句話,儘管是半開玩笑,剛巧被那個爸爸聽到,那個爸爸連忙糾正────
「哪有,我對兩個兒子,向來是一樣好的。」他說:「親愛的,你這種話不能亂講,講多了,家人的感情會變差,也傷了孩子的心啊。」
她笑了笑。
「喔,我就只是開玩笑而已嘛!」
就這樣,這個新媽媽,就用這樣快的速度,笑著,擄獲了全家人的心。
不過,不知道為什麼,全家人比前更常爭執。
經常聽到弟弟的哭聲。
經常聽到哥哥生氣的怒吵。
經常聽到那個老公在教訓小孩。
還有家庭其他成員。
每次爭執過後,老公就會很自然的想到「斷掌」這件事,於是,又將巷口的阿婆找過來,做了一些法事,弄了一些符。
收了一些錢。
愈來愈經常,愈來愈頻繁,
這一天,他們好不容易,全家人坐在一個大圓桌,準備一起吃飯。
他們都已經發現,同樣住在這個大豪宅裡,自從這個新媳婦嫁進來,大家聚餐的時間愈來愈少、愈來愈少,也不知道為什麼。
這一天,他們坐下來,菜都已經上了一半了,小姑和大姑都還沒到。
「哎,爸,媽。」新媳婦主動開口:「小姑大姑那邊我都已經催促過了,還這麼慢,我看您們就先吃了,菜都涼了!」
新媳婦體貼的聲音,迴盪在空氣中。
老主人還沒回答,兩個孩子看起來已坐立不安,兩個孩子的爸爸見狀,也對自己的姐妹不太高興了──
「不要互相等,到了,就先吃飯吧!」這位年輕爸爸說。
「不行!」
是老主人,突然發言,低沉的聲音嚇了全家人一跳,顯然他也是不太高興了。
「我們家從來沒有這樣不等人就先吃的,謝謝妳很孝順,她們倆個也真是的,為什麼會這麼晚,讓大家等………。」
這時候,小姑大姑,終於到了。
原本高高興興的來吃飯,卻看到家人都靜悄悄的,她們也馬上感覺「不對勁」,笑嘻嘻的說抱歉,害大家久等了。
「抱歉?」老主人一張臉摒著:「大嫂不是已經和妳們通知,要快來了嗎?」
小姑和大姑面面相覷。
有嗎?
有通知嗎?
此時,只見這位「新大嫂」不慌不忙拿起旁邊兩個已經裝得滿滿的菜的盤子。
「小姑,大姑,」新大嫂溫暖的說:「大家還是別吵了。來,這是我剛剛幫你們留的菜,怕妳們太晚來,大家又不等妳們就開動………。」
就這樣,這頓飯,吃得很「冷」。
菜冷,飯冷,心更冷。
一家人好不容易挨過了這一餐冷冷的聚餐,回去之後,老主人果然再次找來了巷口的阿婆,做了一些事,貼了一些符咒……。
他也不知道為何全家人會變成這樣。他只希望全家人再次和樂起來。
符咒可以「防」的東西,本來就是「看不到」,對實際的事情果然也沒太大幫助,原本已經愈來愈疏離的家人,過了這一餐,變得更疏離了。
家人變得愈疏離,阿婆進出這豪宅,也變得更頻繁。
∼ ∼ ∼
直到,這逽大的豪宅裡面,終於整個各處都貼滿了符咒。
這麼多符咒,也止不了這家的小姑和大姑要「搬出去住」的決心。
她們各自搬到離工作地點近的地方去住。
然後,兩老也覺得,女兒不在了,兒子自己一個獨立的家庭,他們也要搬走了。
「那,我們就不打擾你們了。」
或許,不打擾,會讓大家的氣氛好一點點?兩老就這樣說服了自己。
這間大豪宅,少了幾個成員,變得大到有點冷清了,家庭成員之間的猜忌,始終揮之不去,終於,老主人在外地過世了,也幾乎在他下葬的隔天,年輕男子和他兩個姐妹,同時都提出了「分家產」的要求。
要分家產,第一件事,就是先賣掉這棟豪宅,才能拆成三等分。
但,誰要買啊!這麼大的住宅!還貼了這麼多符咒!誰敢來看房子?
但,他們很急著賣。
急著賣,急著分一分家產,急著趕快離得遠遠的,別再見面,見面又要吵了。
很快的,巷口的阿婆,仲介了一位買家,以極低的價格便買到了這棟急欲脫手的豪宅,然後那位買家又再高價拋賣出。
聽說,阿婆從這筆買賣,賺了一筆不小的介紹費。
這一天晚上,阿婆心情愉快,她的房間數錢。
她畫符咒的毛筆,擱在一邊。
豪宅都賣了,那家人都人去樓空了,她也因此很久沒在畫符咒了………。
這個時候,門鈴響了。
「叮!」
「進來。」阿婆說。
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媳婦。
也就是那個曾經旺盛的豪奢大宅,他們的新媳婦。
新太太、新媽媽、新大嫂。
這些稱號,現在聽起來都沒必要了。
她靜靜的走入,好像這是她自己家一樣。
而這裡,的確也是她自己的家。
「女兒,妳來『畫手』是吧?」阿婆一邊專心數錢,一邊說話:「趕快去洗洗手,等一下我準備準備。最近妳不是比較少見到『他們』了嗎?還要『畫手』啊?」
這個大宅的新媳婦,同時也是阿婆的女兒,點了點頭。
果然是經過特別的訓練,她的姿態依舊優雅。她果然像是一個,就算再迷信的男子也會拋開一切阻礙想娶回家的斷掌姑娘。
阿婆放下錢,熟練的拿起桌旁的毛筆,在硯台邊沾了沾特製的墨水。
等自己女兒,在自己對面優雅的坐下。
「我不就跟妳說嘛,」阿婆一邊沾墨,一邊說:「妳只要別讓他們彼此之間『太好』,他們就會對妳好!」
女兒輕輕應著。
「然後,妳只要對其中一個人特別好,當妳講其他人壞話,那個人也全部照單全收。」阿婆繼續說:「當初妳還說妳不要嫁,現在妳看,不到一年,就『搞定』了,我們賺了好多!」
阿婆一邊說,一邊熟悉的攤開女兒的手。
「這些錢,大概是我畫符畫十輩子都賺不到的!」阿婆喜悅不已。
這時候,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就當阿婆準備要畫上,阿婆突然停手。
讓她停手的,是她女兒攤開的手心。
阿婆詫異的看著女兒的手心。
「女兒,你的斷掌,還沒洗掉,還在手上啊,」阿婆問:「幹嘛要再畫一個新的?」
女兒還沒回答。
阿婆再看了一下這女兒的手,已經覺得有點不對勁──
不對。
這不對。
她女兒的手,沒這麼小。
指甲也沒這麼黑。
而且,這手的顏色,似乎太慘白了一點。
而且那個斷掌,看起來不像是畫的。
是「真的」斷掌。
阿婆驚駭萬分。
她知道,今天晚上,坐在對面的這個「人」,並不是她女兒。
任憑阿婆有再多的符咒,在這個晚上,她也來不及畫了。
她也知道,今晚,她肯定逃不過,來自斷掌的厄運了!
這個怪異的故事告訴我們,有一種人,總是故意在群體裡面挑撥離間搞破壞,好讓他可以得到「每個人的愛」。
他知道,只要你們開始對彼此「沒有這麼好了」,就會對他好──
他就是那個「坐收漁翁之利」的人。
這樣的人,發生在家庭朋友間,也發生在職場上。比方說,有些老闆、主管或同事,不能接受同事彼此之間情同姐妹太要好,於是,他就會個別去「挑撥離間」,對彼此同儕充滿猜忌。
這種人,是群體裡面最危險的角色。他看起來對你「很好」,但整個群體的感情卻「愈來愈差」,直到最後,拆夥。
他卻安然無事,還在後面暗地大笑。
現代的壞人,不會像童話故事,把壞寫在臉上。壞人總善於自己的壞,藏在對你的「好」之中,請小心,別再繼續當傻子了。
(註:本文提及的民俗迷信,乃用來作為小說諷刺之用,並非為其推廣之意,請明察)
(圖片來源:Fed X lin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