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玻璃展示櫃 要描述我們的學校並不難。這裡就跟印尼其他幾百個(也許是幾千個)窮學校一樣,只要從哪兒闖來一隻發情的山羊,必定會當場倒塌,碎個稀爛。 學校只有兩個老師,負責所有科目與年級。我們沒有制服,甚至沒有廁所,因為學校就在樹林旁邊,上廁所只要溜進樹叢就能解決。老師會隨時留意,看我們有沒有在外頭被蛇咬了。 學校也沒有急救箱。每當我們身體不舒服,無論是拉肚子、咳嗽、感冒、發癢、哪裡腫起來,老師總是給我們一種看起來像雨衣扣子的圓圓大藥片。藥片是白色的,帶有苦味,吃下肚會有飽脹感,上面有三個大字:APC—A是阿斯匹靈,P是菲納西丁,C是咖啡因。APC藥片在勿里洞鄉間赫赫有名,因為它是治百病的神藥,是沒有分配足夠醫療資源給貧民的政府拿來應付我們的萬靈丹。 學校從未出現過任何官員、議員、教育部長官。只有一個打扮像忍者的男人會固定來訪。他背著一個大鋁桶,後面拖著軟管,彷彿正要登陸月球。衛生機關派他來噴化學藥劑除蚊。每當濃濃的白色煙霧像烽煙般升起,我們便歡呼叫好。 學校裡沒人看管,因為沒什麼好偷的。只有一根黃色竹旗桿,標明了此處是學校,底下還歪歪斜斜地掛著一塊黑板,畫上太陽與代表陽光的白色線條,太陽的中心寫著: SD MD(Sekolah Dasar Muhammadiyah) 穆罕馬帝亞小學 太陽底下還有一個句子,一直到二年級學了阿拉伯文,我才知道意思是「諸惡莫作,眾善奉行」。這些字句深入了我們的靈魂,伴隨我們長大成人,就像看著自己的手背一樣熟悉。 從遠處看去,學校彷彿隨時會倒塌。老舊的柱子頂不住屋頂的重量,已歪向一邊,整棟建築看似用來堆放椰乾的小屋。房子沒有依正確的建築原則來建造,門、窗都塞不進框裡,鎖不起來,不過反正也沒必要上鎖。 教室裡的氣氛可以用以下幾個詞來形容:沒有物盡其用、違背常理、令人感動又心酸。顯而易見,門關不緊的玻璃展示櫃正是沒有物盡其用的例子,若要讓門保持關上,就得用一疊紙夾在門縫中。在一般的正常教室裡,這種展示櫃通常會擺上發達的畢業生照片、校長與教育部長、副校長與教育部副部長的合照,或展示名牌、獎牌、證書,以及證明學校豐功偉業的獎盃。但我們教室的玻璃展示櫃卻站在角落乏人問津,裡頭空空如也,十分可悲,因從來就沒有政府官員拜訪過老師,我們也沒有值得驕傲的畢業生,更不曾得過什麼榮譽獎項。 我們和其他小學不同,教室裡沒有九九乘法表、沒有日曆,甚至沒有總統、副總統玉照或國徽。教室裡只有一張海報,掛在慕絲老師桌子正後方,用來遮住牆板上的一個大洞。海報上的男人留著大鬍子,穿著寬鬆的長袍,肩上帥氣地扛著一把吉他,憂鬱的眼神蘊含熊熊火焰,彷彿經歷過人生種種重大磨難,堅決對抗這塊大地上的所有邪惡。男人微微瞥向天空,上面有許多錢正往他的臉上掉,他名叫羅瑪.伊拉瑪,是一位當都音樂歌手,也是馬來間的偶像,堪稱我們的貓王。海報下方寫著兩句話,剛入學時我還看不懂,等到二年級學會認字,才知道上面寫著「羅瑪.伊拉瑪,金錢之雨!」。 印尼學校強制規定,教室裡必須掛上總統、副總統玉照、國徽加魯達鳥(老是往右看的八羽怪鳥),還有立國五原則。這些照片是評鑑模範學校的決定性因素,但我們對此毫不在意,因為這裡本來就不是什麼模範學校,甚至從未接受評鑑。從未有人來檢查教室有沒有掛上規定照片,教育部甚至幾乎不承認我們的存在,我們彷彿被遺忘在時間與空間的洪流之外,但管他的,我們的照片棒多了—那可是羅瑪呢! 想像一下,一間小學教室能遇上多大的麻煩?屋頂滿是破洞,大到學生能看見天上飛過的飛機,下雨時必須撐傘上課;水泥地板持續解體成沙礫;強風刺激著學生的神經,動搖他們的靈魂,因為學校很可能會垮下來;上課前得先把山羊趕出教室—這些對我們全都稀鬆平常。所以各位朋友,描述學校的貧困已經沒什麼意思了,咱們來看看那些奉獻生命,讓這樣一所學校得以維持的人物吧。他們不是別人,正是校長哈范先生與慕絲老師。 文章出處/資料提供:寂寞出版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