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的夜晚,月黑風高,四周闃寂。阿通腰部配著砍刀、一綑粗麻繩,罔么用粗布條包裹阿通的雙手,他要趁著更深夜靜,所有人睡著後,摸黑進入蔗田。 「阿通啊!你要小心,不要讓人看見;還有,走路要注意,簸箕甲(雨傘節)都是晚上出入,很毒,記得邊走邊撥草,蛇如果聽到人聲就會跑遠。」罔么邊幫阿通包裹手掌邊交代。 「知道啦!」 「還有,雖然那片甘蔗田正在翻土,不過旁邊的菅芒葉不輸甘蔗葉,利得像刀一樣,不要像前一陣子又被割受傷。」罔么又說。 「妳怎麼這麼愛碎碎念!」阿通小聲說了一句。 「人家……」罔么話未說完,眼已帶淚。 「好了!好了!妳是在煩惱什麼啦!」 「阿爸!」阿蓮從房間走出來,「你真的要去偷甘蔗?」 罔么趕緊趁隙抹掉淚珠。 阿通沒有抬頭,邊調整掌心的布條,話音含糊的說:「甘蔗是我們自己種的,菅芒內的甘蔗也是會社不要的,這哪裡是偷?」 「話雖然這樣講,可是阿爸,你也知道總督府管糖管得很嚴,萬一……」阿蓮話沒說完,阿通已抓起砍刀,甩頭大步走出家門,身影立即被黑暗吞噬。 遠處傳來春蟲鳴叫,以及陣陣狗吠聲。 漆黑中,母女倆坐在門前的板凳上,她們不敢交談,擔心再微弱的聲音都可能吵醒別人,或驚動左鄰右舍的狗,尤其是阿順家的黑狗「庫漏(日文:黑色)」,特別敏銳。 今夜農曆二十九,月亮像柳葉般掛在黑幕,細細一彎,彷彿風一吹就會飄走。阿蓮默默仰望著,心裡浮起一個期盼──要是今夜是滿月就好了,月光清明,可以照亮阿爸的四周,讓他可以不要被路上的石頭絆倒,讓他可以閃避菅芒的利刃。可是,想著想著,她又搖搖頭。不行!不行!還是沒有月光比較好,夜深闃暗,阿爸摸黑好辦事。 夜,如此寧靜。 阿蓮,忐忑難安。 她彷彿在耳膜中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她瞥一眼旁邊的阿母,就見她像一座雕像,眼睛直愣愣盯著前方阿爸消失的方向,除了眼皮偶爾眨兩下外,幾乎一動也不動,就連蚊子在眼前飛舞都視若無睹。 阿蓮視線往下移動,阿母小腹微凸,現在正是懷孕初期,身體最不舒服的時候,阿母卻夜不能眠,枯坐在這忍受寒涼,任蟲叮咬;再往下看,阿母的一雙腳雖然在嫁給阿爸後便不再用裹腳布綑綁,但畢竟已經扭曲變形,不僅行動不便,挺著肚子更是讓兩條腿經常腫脹,直到晚上躺上床才能勉強讓氣血回流。阿蓮一時愧從中來,眼睛一酸,不敢再看阿母一眼。她知道,就算勸阿母回房休息,她也抵死不願。 阿蓮與罔么兩人,就這樣在夜色中各自沉思,各自憂心。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在視線的盡頭出現一個快速移動的人影,阿蓮還沒奔過去,罔么已經起身,搖搖擺擺邁開步伐,阿蓮擔心阿母跌倒,伸手拉住阿母,另一手拍拍自己的胸膛,示意「我來就好」! 阿蓮才跑幾步,也許是這樣的夜太過寧靜,也許是他們的動作太大,隔壁的庫漏竟然開始狂吠。 阿通一時慌張,手上的甘蔗滑落了兩枝,阿蓮趕緊蹲下身撿拾,手忙腳亂的與阿爸合力將甘蔗拖進房內。 文章出處/資料提供:小麥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