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的彼岸 一本少女日記的奇幻漂流, 兩個美麗心靈的偶然相遇…… 內文選摘 【奈緒】 1 寫久遠以前發生的事很難,慈幸阿祖告訴我她刺激的人生故事,像是她犯下叛國罪而被絞死的偶像,著名的無政府主義者兼反帝國恐怖主義者菅野須賀子,或我舅公春樹一號駕駛飛機,撞上美國戰艦,執行自殺攻擊任務時,這些經她描述的故事都好真實,但之後我想坐下寫出來時,故事又溜走,不再真實。過去很奇怪,我的意思是,過去是以什麼形式存在?它們感覺存在,但究竟在哪?要是過去在以前是存在的,現在不再,過去是上哪去了? 阿祖講到過往時,眼睛會望入自己,彷彿盯著自己身體裡,埋藏在骨髓深處的東西。白內障讓她的眼睛混濁青藍,眼珠往內望時,就像她要進入一個冰天雪地的冷冽世界。阿祖稱她的白內障是「空華」,意思是「空泛的花朵」,我覺得好美。 阿祖的過去很遙遠,即使是不太遙遠的過去,像我在桑尼韋爾的幸福人生,依舊很難下筆。幸福人生似乎比我當下的人生真實,同時又像截然不同的安谷奈緒的回憶。或許過去的奈緒從未真正存在,僅是現在的奈緒坐在秋葉原電子街的法國女僕咖啡廳逕自想像出來的,也或許是相反的。 要是你曾嘗試寫日記,就會知道有個問題,書寫過去其實是從現在開始:無論你寫多快,永遠都卡在「當時」,追趕不上現在,意思就是現在註定滅絕,毫無希望。也不是說現在很有意思,通常只是我單獨坐在醜陋的女僕咖啡廳,或上學途中的寺廟石椅,筆桿在書頁上來回擺動好幾億次,試著跟上自己的現在。 我小時候在桑尼韋爾,對「現在」這個詞很著迷。我爸媽在家都說日文,但其他人都說英文,有時我會夾在兩種語言中間。每次遇到這種情況,日常用字和意義就會瞬間斷裂,世界變得詭異不真實。「現在」這個詞總是特別詭異不真實,因為這「現在」就是我,至少聽起來是。奈緒就是「現在」,具有另外一層意思。 在日本,某些字有「言靈」,就是住在文字裡的靈魂,能賦予文字特殊力量。「現在」的言靈感覺就像條滑溜的魚,有著大肚腩、小頭和尾鰭的光滑肥鮪魚,長得像這樣: 現在就像一條吞噬一條小魚的大魚,我想捉住牠,讓大魚住手。我只是個孩子,我以為我可以了解大魚「現在」的感受,拯救小魚奈緒子,但這個字總是從我手中滑走。 我想當時我才六、七歲,坐在我們家的富豪休旅車後座,汽車呼嘯經過灣岸高速公路時,望見窗外的高爾夫球場、購物中心、住宅建地、工廠和鹽灘,遠處的舊金山灣水澤一片湛藍閃爍,我打開車窗,任世界飄過我身邊,炙熱乾燥又瀰漫的迷霧撲向我臉龐,我在風中反履呢喃:現在! ……現在!……現在!……越說越快,試著捕捉這個詞與其本義同步—當現在成為當下——的片刻 但說出「現在」時,「現在」已經逝去,變成了「當時」。 「當時」是「現在」的相反。說出「現在」會消弭它的意義,不再是本來的意義。彷彿這個字自殺了,於是我開始越說越短……現在,現,西,ㄒ……直到變成小小聲的咕噥,連一個字都稱不上,毫無希望。好像試著用舌頭逮住雪花,或用指尖掐住肥皂泡泡,捕捉它就等於摧毀它,我覺得我也在消逝。 諸如此類的東西會把你逼瘋,這就是我爸閱讀《西方偉大哲學家》時不斷思考的事。看到他這樣,我明白你要管好自己的想法,即使不是偉大的想法也是,因為要是不這麼做,最後頭顱就會滾落鐵軌。 2 我爸的生日在五月,我的喪禮是在那之後一個月。他還挺樂觀,因為又撐過一年。他摺的帝王細身赤鍬形蟲在蟲蟲大戰摺紙賽獲得第三名,摺出伸展的翅膀不容易,這真的很了不起。以一個有自殺傾向的人來說,爸的狀態還算不錯,就一個霸凌的受害者來說,我也還算過得去。學校同學依然假裝我不存在,只是現在不僅是我這班,九年級生也全體加入。我知道聽起來很極端,但在日本這很稀鬆平常,甚至還有個名稱叫「集體放逐」。所以,我現在遭到集體放逐,在校園、走廊或走回座位時,我會聽見同學說:「轉學生安谷已經好幾個星期沒來上學了!」他們從不叫我奈緒或奈緒子,而是叫我轉學生安谷,或只是「轉學生」,好像我根本沒名字。「轉學生生病了嗎?可能得到什麼噁心的美國病吧,衛生署已經隔離她了吧。轉學生應該要隔離起來,她本身就是細菌。噁,我希望她不會傳染給別人!要跟她做才會傳染啦。好噁!她是混蛋,我不想 跟她做!對啊,還不是因為你性無能。閉嘴!」 真老套。他們以前會當著我的面說這些話,現在變成對彼此說,但依然是在我面前故意說給我聽。此外他們也會幹其他事。日本學校裡,有個地方專門擺放置物櫃,讓你可以脫掉室外鞋,換成室內拖鞋,他們會等我脫掉其中一支鞋,單腳平衡時撞我,把我推倒在地,彷彿我不存在般踩過我。「噢,好臭!」然後說:「有人踩到狗屎嗎?」 上體育課前都要先換運動服,但我的學校很爛,不像桑尼韋爾有真正的更衣間,所以每個人都在自己的教室座位上更衣。女生用一間教室,男生到另一間站著脫掉衣服,換上愚蠢的體育制服。我脫掉衣服時,女同學就會遮住口鼻環視四周說:「有股臭味!什麼東西死掉了嗎?」這可能就是他們想到要幫我辦喪禮的由來吧。 3 暑假開始前一週,我有種不祥預感,感覺似乎又有事要發生。他們做得很難讓人察覺,但還是看得出端倪,要是你曾是軍事心理戰的目標,或被折磨、獵捕或跟蹤過,就會知道我說的是真的。你讀得出跡象,因為你命懸於此,只不過這次基本上什麼都沒發生,我沒有又在玄關被推倒踩踏,沒人說我發臭或噁心,他們只是靜靜走著,一臉哀戚。我經過時,其中一個矮小書呆子忍不住噗哧一笑時,馬上有人出手搥他。我知道有事要發生,內心忐忑不安。午餐時我注意到他們在傳閱東西,是一種摺紙,像是卡片,但當然沒人傳給我,所以我只能等那天下午社團結束後才能知道。 放學後我一如往常回家,在公寓裡假裝做功課,思考再次開溜出門的理由。我爸在翻箱倒櫃,然後我聽見他嘆氣。他在找香菸,菸盒空了。 「吵死了!」我暴躁地說:「要我去幫你買菸嗎?」 我很少主動開口。香菸販賣機只在幾條街外,但我爸不喜歡出門。我通常會拒絕出去幫他買菸,所有自殺方法中,抽菸是最笨又最貴的一種。畢竟菸草公司已經夠有錢,你何必自殺讓他們賺更多?但這次他噁心的習慣給了我出門的好理由,他感激得多塞了點錢讓我買蘇打飲料。我沒穿在家附近跑腿時穿的那雙塑膠拖鞋,套上慢跑鞋,一把廚房小刀塞進口袋,衝進巷子,躲在一排賣香菸、色情書刊和能量飲料的販賣機後方。 我在等同班同學大介君,他跟他媽住在我們這棟公寓,年紀比我小,體型像竹節蟲般瘦長。 來自單親家庭的他,媽媽是酒家女,家境清寒,所以他在學校跟我一樣飽受欺凌。大介君真的很可悲,不多久我看見他胸前抱著書包,步履蹣跚,背盡可能貼著混凝土高牆走在街上,他是那種會把長褲穿成短褲的小鬼,沒人跟蹤他,但他那顆針頭般的小頭在細長頸子上轉動,暴突雙眼左顧右盼。光看到他這模樣就讓我不爽,大為光火。當他經過販賣機前,我跳上前抓住他,一把拽進巷子裡。我猜憤怒引發的腎上腺素讓我力氣過人,壓制他簡直易如反掌,就像從曬衣架扯下一隻襪子一樣簡單。老實說這種感覺很棒,讓我很爽快,強壯有力,跟我想像中的報復一模一樣。我摘掉他學校的帽子,扯他頭髮,推倒他,讓他雙膝跪在我面前。他就像打開廚房燈後,被拖鞋打死前驚恐的小蟑螂,癱軟不動。我往後拽他的頭,廚房小刀架著他喉嚨,刀刃鋒利,我看得見他纖弱頸子上血管跳動,要割破他的喉嚨輕而易舉,算不了什麼。 「給我看裡面!」我用腳趾踹他的書包,「通通倒出來!」我的聲音低沉粗啞,簡直就是不良少女頭頭,連我自己都嚇到了。 他打開書包,在我跟前倒出來,「我沒錢了,」他結結巴巴:「都被他們搶光了。」 他們當然搶了,真正的不良少女大姊頭麗子帶領班上最兇悍的同學,專門敲詐我和大介這種可憐蟲。 「我才不要你的臭錢,」我說:「我要的是卡片。」 「卡片?」 「他們在學校傳的那張,我知道你有,交出來。」我踹了他的超人鉛筆盒一腳,鉛筆和原子筆四處飛散。他手腳並用爬行,在課本間翻找,然後交給我一張摺紙做的卡片。他不敢直視我,我從他手裡接過。 「跪好,」我說:「閉上眼,低頭,手壓在底下。」 他手塞到大腿下。這動作他很熟,我也是。動作來自一種小孩玩的遊戲,叫作籠中鳥,類似日本版的「繞著玫瑰花圃」。當籠中鳥的小朋友扮鬼,跪在地板中央,其他小孩則手牽手,兜圈繞著他唱歌: 籠目籠目 籠の中の鳥は いついつでやる?夜明けの晩に 鶴と亀が滑った 後ろの正面 誰? 意思是: 籠中鳥、籠中鳥 籠裡的小鳥兒 你何時要逃跑? 黎明之夜, 鶴和烏龜墜落, 現在誰在你背後? 歌曲最後,每個人停止繞圈,鬼要猜是誰站在他背後。要是猜中,他們就角色互換,被猜到的小孩當鬼。 這是遊戲的正統玩法,我們在學校玩的版本不同。可以說是升級版吧,叫作籠中鳥凌遲,非常受現在的國中生歡迎。玩籠中鳥凌遲時,要是你當鬼,就得跪在地上,兩手壓在大腿下,讓其他孩子繞圈踹你、揍你、唱籠中鳥。歌曲一結束,即使你還能說得出話,也不敢猜站在背後的人是誰,就算猜對,他們還是會說你猜錯,重新再來一輪。玩籠中鳥凌遲,你要是鬼,就永遠是鬼。通常是再也跪不住跌倒才宣告遊戲結束。 大介君在巷子裡跪著,緊閉雙眼,等我揍他或踹他,或用廚房刀子割他,可是我不趕時間,時間還早,還沒人來到巷子裡,酒家女天黑前還不會起床丟資源回收垃圾。我打開他交出的卡片,是漂亮毛筆字寫的喪禮告別式公告,手寫字跡正式又端正,像大人的字,我懷疑是鵜川老師寫的。告別式在暑假前,也就是明天的最後一堂課舉辦。死者是轉學生安谷。 大介仍跪在我跟前,低頭緊閉眼睛。我一把抓住他的頭髮往後扯,把紙塞到他的鼻子前。 「看到這你很開心嗎?」 「沒——沒有。」他結巴地說。 「少騙人——!」我扯他頭髮。想也知道這可憐蟲在說謊。你要是小人物,看到被欺負的人不是自己,一定會幸災樂禍,光這點就讓我就很想懲罰他。他的頭髮在我手中的觸感噁心,以他這麼年幼的小孩來說,這樣的髮質太粗,彷如長在小男孩頭上的老男人頭髮,像是用了他媽媽男友的造型膠一樣油膩,讓我打從心底發毛。我更用力往後扯,直到看見頭皮毛細孔的毛囊迸出。刀子抵住他喉嚨時,這塊皮膚蒼白呈淡青色,像是女生的喉嚨。他的青筋暴浮顫抖,輕薄刀片鋸齒抵住的血管搏動。時間慢下來,每一刻都帶著可能延展到未來。要下手太輕而易舉,只要割破動脈,就能看見豔紅鮮血噴湧,染紅一地,他愚蠢無意義的生命就會從他那愚蠢無意義的身體流淌殆盡。但我也可以釋放他,讓這條可憐蟲走。哪個選擇都無所謂。我稍微用力壓下刀刃。劃破喉嚨需要多強力道?要是你在物理課透過顯微鏡檢視過皮膚細胞,就知道刀鋒鋸齒能刺破細胞,直到鮮血汩汩滲出。我想到明天的喪禮,這正好是終止這一切的大好機會。不如送一具貨真價實的屍體給他們,但不是我的屍體。 大介哀號,他眼睛緊閉,嘴巴微張,臉部異常放鬆,一小滴口水從乾裂的嘴唇邊淌下,他看起來像在微笑。 我的拳頭緊握住刀,蓄勢待發,臂膀感覺強壯有力,這種感覺我很喜歡。我跟大介君凝住不動,站在原地,未來屬於我。無論我選擇怎麼做,此時此刻大介都屬於我,他的未來也屬於我。這種感覺很奇特吊詭,卻又有點過於親密,我要是現在殺了他,我們兩個就會生生世世糾葛不斷,於是我鬆手放開他。他癱倒在我腳邊。 我望著自己的手,彷彿是別人的手,一束帶著白色毛囊的噁心頭髮殘留在指間,我往裙子上抹掉。 「快滾,」我說:「滾回家去。」 大介緩緩起身,拍拍膝蓋:「妳應該下手的。」 這句話震住了我。「下什麼手?」我反應遲鈍地問。 他在人行道蹲下,不慌不忙把課本收進書包:「割開我,」他說著,抬頭看我,眨眨眼: 「劃破我的喉嚨,我想要死。」 「你想死?」我問。 他點頭:「不然呢。」繼續收拾散落的紙張。 我久久凝視著他,為他感到難過,因為我懂他的意思,甚至想問他要不要重來一遍,但時機過了。算了。 「對不起。」我說。 他搖頭,悶悶地說:「沒關係。」 他雙膝著地,尋找掉到販賣機下的鉛筆。我多望著他一陣子,就差沒彎腰幫他找筆,後來還是轉身走遠,沒再回頭。我不擔心他會不會跟別人告狀,我知道他跟我一樣,有自知之明。我一路走到車站,那邊的販賣機比較好,我幫爸買了一包Hope 短菸,我只願意幫他買這個牌子,因為名字很適合他。我在飲料販賣機買了一罐果粒橙,這種柳橙汁有大顆果粒,我喜歡果粒在牙齒間爆裂的感覺。 4. 我的喪禮既美麗又逼真。全班同學都穿戴黑色臂章,在我的書桌擺放祭壇,還有蠟燭、香爐以及我的在校照片。照片放大加框,用黑白兩色緞帶裝飾。我的敵人輪流上前祭拜,在我的遺照前放下一朵白色紙花,其他同學站在自己書桌前,兩手緊握,雙眼定定凝望地面。他們也許是努力壓抑自己不笑出來,但我覺得不是。氣氛十分肅穆莊嚴,像是真正的喪禮。輪到大介君上前祭拜時,他一臉蒼白但仍照著做。他獻花後低頭深深鞠躬,我差點為他感到驕傲,聽起來似乎有些違背常理,但我想凡是對自己折磨過、曾經掌握過對方未來的人,就會產生些許好感。 他們輪流祭拜獻花時,鵜川老師唸誦佛經,當時我聽不懂他唸什麼,畢竟我在桑尼韋爾長大,沒接觸過佛教傳統。之後我在慈幸阿祖的寺廟聽到時,立刻問她。她告訴我這叫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我唯一記得的一句是: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挺抽象的,慈幸阿祖試著解釋給我聽,我不確定自己理解是否正確,但我想,意思是世界沒有什麼是紮實或真實的,因為沒有永恆不朽的事物,包括樹木、動物、卵石、山脈、河水、甚至你我等萬物,都只是在現世洪流流動的存在。我覺得說得很對,讓我很寬慰,真希望鵜川老師朗誦時我聽得懂,這對我會是極大的安慰,但當時我聽不懂。畢竟心經是古語,除非你跟阿祖一樣正業就是讀佛經,否則我想現在已經沒人聽得懂。但這不重要,即使不能理解文字涵義,也能懂這段話有多優美,意義多麼深遠,鵜川老師平時含糊討厭的聲音,剎那間變得輕柔哀傷而溫和,他用感情朗誦,像是用了真感情。他走到我的桌前獻花時,臉上的神情讓我想哭,他的面孔扭曲變形,寫滿他自己獨特的哀愁。有幾次—例如看到我的遺照高掛,以黑白色喪禮緞帶裝飾,還有看見同學對我如此敬重,鞠躬獻上紙花時—我真的哭了出來。他們肯定在課後社團活動中合力摺紙花、裝飾我的遺照,真的很認真莊重。我差點愛上他們。 5. 其實那天我沒去上學,沒參加自己的喪禮。我是之後看到的。跟大介見面後,我回家把香菸交給爸就去睡了。我媽當晚回家時,我故意嘔吐在浴室地板,告訴她我病了,隔天早上我又故技重施。這天是暑假前最後一天上學,所以她准我待在家。本來我還歡天喜地,以為躲過喪禮,晚上卻收到一封匿名信,主旨是「轉學生安谷奈緒的悲劇之死」,電子郵件附帶一個影片分享網站連結,有人用手機拍攝我的喪禮過程放上網路,接下來幾個鐘頭,我看見點擊率節節攀升,我不知道有誰在看影片,但點擊率逐漸上百甚至上千,彷彿中毒似的,可是我幾乎感覺驕傲,受歡迎的感覺真不賴。 6. 我只記得心經最後幾句,類似這樣: 揭諦揭諦,波羅揭諦, 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訶…… 這些其實是古印度文,不是日文,但阿祖告訴我,意思如下: 超越,超越, 完全的超越,為開悟歡呼…… 我不斷想著慈幸阿祖。包括我那群愚笨可惡的同學在內,一切有知覺的存在都會覺醒開悟,得到超越。我想到她總算可以休息時,不禁鬆口氣。她肯定累壞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