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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2/03 第7291期 | 訂閱/退訂 | 看歷史報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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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谷芳/十年一夢(上)
林谷芳聯合報
臺北書院的課程修行、學問、藝術三者一事。(圖/黃華安攝影)
其實,說例外,是從行外看;真行內,這例外,正是種回歸。

真教藝術,就知道:「藝術,是不行的人拉不起,行的人壓不下的。」

你只能這樣,將行的人聚在一起,相互激盪,以成就想像與傳奇……

談文化、談藝術,需要想像,需要傳奇。而說想像,說傳奇,是因有此才有嚮往,才好追求理想,才好翻轉生命。但想像、傳奇不能只是憑空杜撰的人設,它必須是在實然之上的突破或超越,換句話說,文化、藝術是一種「例外」──常例之外,要在常例中轉,生命的光彩就不可能。

談文化例外,美麗智慧的法國文化部長安瑞莉□菲里佩提(Aur□lie filippetti)曾在《世界報》發表過一份公開信,論述其存在的必要性:「這是一種有關政治秩序和哲學的信念,一個我們國家深深依慕的信念──文化跟商品不一樣,市場機制不具備評價文化產品特殊價值的能力。最直接的作用力,是一個國家如何感悟與表達自我世界的能力,我們不能在盲目的市場法則中拋棄文化,迷失自己。」

而這二十年,我就各以十年時間做了兩件可以一提的「文化例外」。

第一件是佛光大學藝術學研究所的創立。

藝研所多矣!佛光晚出,經費又有限,不接則已,要接,就須出於格外,方有生機!

最初,校長龔鵬程相邀成立美學研究所,但禪既「以事顯理、以用顯體」,我乃以一句「美學是談概念的,藝術學是談作品的,沒作品就沒藝術」,讓立所宗旨回歸藝術學的原點。

而招生上,有一定作品經驗乃至於儼然成形的藝術家就成為首選,對這些人不須尋章摘句,口試於是成為考試最關鍵的一關。

口試,有一定主觀性,但幾個委員不同角度的主觀,就合成了藝術的客觀。口試,是直對斯人,不好隱瞞,有如禪的兩刃相交,在此也就留下了不少佳話,例如:

一位剛大學畢業的戲曲演員來考,我直接問他:「剛畢業也敢來考!?」「我七歲登臺,今年二十四了。」「既如此,唱一段、演一段吧!」戲曲是程式表演,功底最重要,他這一唱一演,高分錄取!

再有一位學生任職《壹周刊》,評選老師倪再沁直接一句:「狗仔也敢來考!」我看他攝影作品頗有文化情懷,也就續了一句「狗子也有佛性!」因這轉語收了他,而事後也證明收對了。

另有一位學生陪朋友來考順便報名,就以鋼筆在三百字稿紙上草草寫了論文大綱,但一進門,送上口試委員桌上的卻是「這是我最近收的董作賓家書」,董是冷門之人,收的還是冷門之人的僻冷家書,這種人不讓他來,誰來?收後,才知年紀雖輕,卻是當代收于右任作品最多的人之一,與諸方素有往來,還常接濟老藝術家,只是為人低調,外界不知。

這樣的口試活活潑潑,收來的藝術家也各有風姿,有僧有俗,有老有少,有軍有民,有現代有傳統,彼此激盪,研究所自然與人不同。

而能讓這些人在藝術路上猶有一轉的老師也非等閒之輩,戲劇的賴聲川、美術的倪再沁、空間的喻肇青、博物館的黃光男、文化思潮的洪孟啟、文物的吳棠海、人類學的袁汝儀,這些人哪有可能跑去礁溪上課,於是由學生跟著老師「到處學」就成了佛光藝研所的家風。像有一年,賴聲川導戲忙,配合他,一學期的課也就集中在一周給上完了。

這樣的家風哪裡是學校一般行政允許的,於是歷任校長總接到對口試、上課方式的「檢舉信」,但好在,這「例外」仍一直持續,佛光藝研所也就繼續提供了一個想像、一個傳奇,直到2012年我覺得緣盡而關後,許多人才發覺學校失去了一個最亮的點。

其實,說例外,是從行外看;真行內,這例外,正是種回歸。真教藝術,就知道:「藝術,是不行的人拉不起,行的人壓不下的。」你只能這樣,將行的人聚在一起,相互激盪,以成就想像與傳奇。

談例外,藝術所後,我又繼續了臺北書院,它不像藝研所般集藝術人於一堂,作逸於格外的光彩之舉,但面對的挑戰更大,輻射所及的觀照面也更值得一書。

臺北書院是郝龍斌市長任內,文化局長謝小韞的文化政策倡議。說是政策,是因有指標意義,謝是明白人,深知書院的文化屬性。說是倡議,是因近現代不曾有。

書院是中國傳統特有的教育機構,它是相對於「官學」的「民間講學」,談的是「立命之學」、「經典之學」、「人師之學」,有它不移的文化位階,由官方設立書院,卻須維持它民間講學的立基,這「官民合辦」,就有重點成規須突破。

突破之一,在山長的敦聘,因書院正以山長的生命風姿而立。

書院主持人叫「山長」,有這名稱,一因書院之設既受中唐釋道山林講學之影響,也多立於山林。而此山林,更就是區隔於「鐘鼎」的山林,若以鐘鼎凌越山林,則書院不存。於是山長只能敦聘,不宜遴選,更遑論政府採購法中的應試招標。

而既以山長為依歸,則書院雖盛於兩宋,乃儒家產物,由我這禪家主持,自當為「禪家之書院」。

禪之修行空間或為叢林或為蘭若,在此作「了生死」之直參鍛鍊,書院則在講學,雖仍不離生命體踐,重心更在文化傳承,也因此,已回歸禪家本務的我原無意於此,所以接,是因長年往返兩岸,深知臺灣自以為的文化優勢許多早已不再,而前期吸引大陸民心的主要就在古典傳承,晚近,這傳承上的自然溫潤仍可讓他們見到臺灣可貴的一面,書院正可以是在此的聚焦。而以禪空間作文化傳承,又恰可治大陸常見做大做滿、煩囂外求之病。

談禪空間,也是書院的出格之舉。儒家空間多直示義理,禪則疏曠靜朗,啟人返觀。而設計,自然就想到食養山房的炳輝。

禪空間是炳輝所長,食養山房是許多人談此的參照標竿,每年到食養的大陸設計家原不絕於途。

但真要做禪空間,書院就得有另個重點的「文化例外」:經營團隊的例外。

禪,以「無一物中無盡藏」,而「有花有月有樓臺」,唯空間一空,成本增加,就不符資本邏輯,日本許多禪空間因此昂貴嚇人,其實有礙禪簡樸的基點,臺北書院為具公共性的文化空間更不宜此,但一般消費卻注定坐滿還賠錢,可這正合我意。

合我意,一來是守住禪的基點,二來是可以徹底擺脫營利之疑。

文化當然可以帶來利潤,但利潤所在卻不能以文害義,不能「文化搭臺、經濟唱戲」,何況是帶有神聖意義的書院。

注定賠錢,來的就須是有心人。而其實,即便不賠錢,團隊之選也須例外:山長敦聘,團隊招標,兩者就須磨合,一有扞格,書院精神就不在。也因此,注定賠錢,找個願意賠錢又以山長意旨為歸的團隊不僅必須,也是山長在定位、空間外,讓書院可以活生生存在的擔當與任務。

於是,由市長敦聘山長,由山長尋覓團隊,在這樣「文化例外」下的臺北書院就誕生了。而能如此,除開我的堅持,更得有市長郝龍斌與文化局長謝小韞所體現的識見與擔當。

當然,雖有這兩個「例外」,但這「逸出格外」的禪家書院能否真能體現書院的本質,真能在古典傳承、當代對應外,還成為大陸朋友的重要參照,就要落到「以事顯理」的具體作為了。

事之一,在「名」,這「名」,是立其匾。臺北書院以城市立名,為體現其位階,文化局原建議請總統馬英九題匾,但如此,「民學」意味就隱,在我堅持下,小韞另請了書畫家張光賓題字。

張光賓時已96高齡,腿無力,都以輪椅代步,題時,許是文化願力所致,竟站起身來一揮而就,隸書獨具風姿特難,他所寫卻正如此,也就成了書院的一道風景,大陸朋友對此事尤感興味,而故事既令人樂道,對書院的民間性、文化性也就有了時時的提醒。

當然,徒名不足以成事,名之外,更得提內容。就此,依立命、經典、人師之基點,書院分別從修行、學問、藝術、生活四條軸線開了相關課程。

修行是原點,直指生命之實參,禪更是直面生死的劍刃上事,而即便大陸如今向道者眾,臺灣在此也仍具特質,依此而立,既合禪家基點,更能讓大陸朋友看到臺灣的可貴。但禪家直截峻烈,一般人不見得就能相應,奚淞的禪觀、藍吉富的義學就在此做了接引。

學問,核心是儒釋道,中華文化在臺灣傳承的一個基底特質,就在「三家均衡」:儒家倫理一直是臺灣社會的基礎支撐,道家自然哲思深深影響著各領域的菁英,臺灣這些年來的生命安頓,離開佛家的復興也得不到了解。而大陸如今的文化復興,基本則只聚焦於儒家。

只聚焦儒家,於中國文化的理解是種失衡,更會引來副作用,正因此,我在長沙,也是唯一一次以文化為主軸的「兩岸文化經貿論壇」中,以「生命性與生活性──中華文化在臺灣傳承的幾個特質」作講演,最後以「在大陸這波的文化復興中,若只有儒家社會的、進取的哲學,缺乏道家謙沖的、自然的哲學,佛家空無的、超越的哲學,社會只會愈來愈緊張、愈來愈對抗」作結語時,乃深深打動與會的菁英尤其領導。以此,書院學問當以三家合參為依歸。

講三家,自然就找了老朋友辛意雲,他是錢穆的入室弟子,溫潤自成,從學者眾。

學問外,不能不談藝術。藝術是生命情性的有機聚焦,缺此,學問常就流於概念,而中國藝術既獨具風姿,更沛然大觀。所以美術史——尤其著重文人畫,請了倪再沁,書畫實參找了李蕭錕,我自己也開了中國音樂的課程。

當然,這些老師並非就只是長於一經一論的經師,儘管落點不同,真講,總及於修行、學問、藝術三事,老友杜忠誥的課更直接強調三者之合一。

這些課基本都在講堂進行,但談書院之學則還得有其生活性。

過去書院師生同居其間,是整體的生活教育,現在情況不同,但基點仍不宜廢,否則就難稱書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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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讀,詩】詹佳鑫/無眠──致綠島
詹佳鑫聯合報
夏日將盡,極緩

極靜。右側靠窗

海平線後方

一座島嶼鬱鬱無眠


眼眶乾燥

海浪無聲


我聽見:一滴雨

落在車窗上。滴。

答。滴。答。

淡紅色,易於變形的

思想的小花


穿過玻璃

穿過耳朵

在童年無名的身體上綻放

輕輕敲打,喚醒未來

恐懼的名字


倒敘:自由的筆畫

反方向消失。重新

沿著雨滴的虛線

改造成被遺忘的人


車廂,移動

牢房,移動

白色的臉投映在

魅影漆黑的窗上


遙遠,黃昏的火焰裡

海浪有理想要抵達

回歸與出發

是同一個方向嗎


正義前行,記憶落後

在時間的隧道擦身

鳴笛──光的洞口

迎來孤獨與夢的總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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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我童年的花】劉墉/桑樹
劉墉聯合報
圖/劉墉提供
從十歲到現在,足足六十年間,不論我到世界的哪個角落,只要看見桑樹,就會像觸電似地心頭一震。因為那是我小時候蠶寶寶賴以維生的食物。當時小學四年級,全年級都養蠶,早上可以看見每個孩子都小心翼翼地捧著紙盒到學校。有些人天剛亮就離開家,四處找桑葉,盒子裡的蠶寶寶個個躺在大大綠綠的葉子上。沒有摘到桑葉的只好四處乞求:「分幾片桑葉給我吧!我的蠶寶寶快餓死了!」

放學時更精采,只見同學們離開校門就四處飛奔,為自己的蠶寶寶覓食。最記得有一回,附近的桑葉都被摘光了,我突然發現一戶人家的院子裡有棵大桑樹。不敢敲門,我先扒著牆頭往裡看,那家似乎沒人,就在另兩個同學的協助下攀上牆頭,跳下去,再躡手躡腳到桑樹下,正伸手要摘,突然聽見屋裡有人大喊,我回頭,已經來不及爬圍牆了,急著衝向紅色的大門,慌亂中左扭右扭,終於打開門鎖逃了出來。

從那天起,我只要看見桑樹,都會心頭一震一驚,心想那不是桑樹嗎?要是小時候我家有一棵該多好。然後我的耳邊就會清晰地響起「外面是誰?」沉沉地、老老的一聲。

七十年了,彷彿昨日,回想當年踰牆偷桑真是大膽,可是如果今天我再養蠶,而且沒了桑葉,情急之下,我還是會爬牆跳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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