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正好是午夜,我知道沒有人要我這麼做,但在媽媽忙著死去的房間,我看見: 1)一張大床,上面鋪著塑膠床墊,就在地板的正中央。
2)一堆嗶嗶叫、閃個不停的機器。
3)一個躺在床上的媽媽。
4)一個坐在木椅上的爸爸。
5)其中一道牆有兩扇窗。
6)一束黃色的花。
7)一面鏡子。
這裡的光線如此微弱,你幾乎看不見自己。爸爸說是為了媽媽,可是根本沒有意義,因為她的眼睛一直都是閉著的。她這樣子已經快要一個星期了。
百葉窗沒關,我可以看見窗外的城市,高大的建築和公園裡的樹木。
深藍色的夜空、蓬鬆的雲朵、滿月。
只要待在這間房間,我就不會玩手機。那樣只會讓爸爸不開心,讓他嘆氣。他要我什麼事都不做,坐著不動,看著媽媽。
「尼古拉斯,這樣是為你好。」他說。
那樣根本沒有意義,很痛苦。
尤其我現在已經哭不出來了。
爸爸穿著白色的T恤,好幾天沒刮鬍子。他的眼睛腫腫的,頭髮亂糟糟。他幾乎所有的時間都坐在床邊,他的手越過金屬圍欄,握住媽媽的手。媽媽一動也不動。
「你剛才去哪了?」他的目光依然落在媽媽的身上。
「樓下。」我聳聳肩回答。
他轉過身,直直望著我的眼睛,我感覺自己就要難過地裂成兩半,無力招架。我走到水槽旁,裝了一杯水。爸爸在我身後,繼續用最虛弱無力的聲音絮絮叨叨。
「你應該待在這,」他靜靜地說:「隨時都有可能,等到一切結束……。」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房間變得靜悄悄。
只剩下機器嗶嗶作響的聲音。
來自地獄、嗶嗶作響的機器。
有時候,我會夢見這些機器。
「我只是覺得如果你不在這裡,你一定會後悔。」
爸爸說了這句話以後,變得沉默。
我又喝了四杯水,一動也不動地站著。
背對那些機器、背對窗戶。
背對爸爸媽媽、背對全世界。
背對天堂、背對地獄,背對所有的一切。
我不覺得爸爸懂我,我心想。
好好說再見有多麼重要。
不是這個。
而是全世界的媽媽死了以後,到底會去哪?
我想知道。
我想,那會讓我好過一點。
我聽見爸爸起身動一動,說了什麼,像是不久隨時可能有狀況,我應該坐在他旁邊等待。可是我沒辦法。
抱歉,爸,我沒辦法坐下。
如果我待在這,我會爆炸。
我感覺得到。
我瞥向他,他微微起身,倚向媽媽。就在這個時候,我衝向他身旁,我推開門,衝進走道,芭黎・拉森・琪耶驚訝地抬頭看著我。她試圖攔住我。但我的動作太快,我跑過她身邊,沿著走道繼續往前。
她說,噢,親愛的,發生什麼事了,不過她立刻打住,沒有繼續,或許她知道發生了什麼,因為她開始往另一個方向走,走向二十八號房。此刻的我就是沒辦法待在這。
我走到電梯。這裡是三樓,空間很寬敞。我感覺得到口袋裡手機的重量,我的心跳得很快。怦咚、怦咚、怦咚。我心想:這是正常的嗎,當一個小孩感覺自己就快要無法承受?
感覺,此時此地,我已無處可逃。
當一切指向不可能,你該怎麼辦?
四周的牆壁似乎正在向你靠近。
這就是我現在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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